大婚前三日，皇后召見。

許寒鏡跪在鳳儀宮冰涼的金磚地上，額頭貼著交疊的手背。皇后遲遲不叫起，她的膝蓋已經隱隱作痛。

“抬起頭來。“皇后的聲音從高處傳來。

許寒鏡直起身子，卻仍垂著眼簾，不敢直視鳳顏。余光里，皇后一身正紅色鳳袍，頭上的金鳳步搖紋絲不動，彰顯著后宮之主的威嚴。

“許氏，你可知為何選你為太子妃？“皇后指尖輕敲扶手，鎏金護甲與檀木相擊，發出清脆的聲響。

“臣女愚鈍，不敢揣測圣意。“許寒鏡聲音平靜，后背卻已滲出冷汗。

皇后輕笑一聲：“你父親是太醫院令，你本人精通醫術。太子體弱，需要知冷知熱的人照顧。“她頓了頓，語氣忽然轉冷，“更重要的是，許家清貴，無黨無派，不會給東宮惹麻煩。“

許寒鏡心頭一緊。皇后話中有話，分明是在警告她安分守己。

“臣女謹記娘娘教誨。“

皇后滿意地點頭，語氣又溫和起來：“起來吧。大婚在即，本宮有幾句話要囑咐你。“

許寒鏡謝恩起身，雙腿已經麻木，她強忍著不適，不動聲色地站直身子。

皇后示意身旁的嬤嬤捧來一個錦盒：“這是本宮的一點心意。“

嬤嬤打開盒子，里面是一對碧玉手鐲，通體翠綠，毫無雜質，一看就是價值連城的寶物。

“謝娘娘賞賜。“許寒鏡福身行禮。

皇后親自為她戴上一只鐲子，冰涼的玉石貼上手腕的瞬間，許寒鏡聞到一股極淡的異香。她心頭警鈴大作——這鐲子有問題。

“太子是本宮的命根子，“皇后撫摸著許寒鏡的手腕，眼神卻冷得像冰，“你要早日為太子誕下子嗣，穩固東宮地位。明白嗎？“

許寒鏡強忍著抽回手的沖動：“臣女明白。“

離開鳳儀宮時，許寒鏡的袖中多了一只碧玉鐲。她不敢取下，怕引起皇后眼線的懷疑，只能暗中用帕子墊在鐲子內側，盡量減少與皮膚的接觸。

回東宮的路上，許寒鏡刻意繞道太醫院，想找機會檢查鐲子的異樣。轉過一處回廊，前方突然出現幾個太監，抬著一頂軟轎匆匆而來。許寒鏡避讓不及，轎中伸出一只素白的手撩開轎簾。

“這不是未來的太子妃嗎？“一個嬌柔的女聲響起，“妾身周楚楚，太子的表妹，特來向姐姐請安。“

轎中女子約莫十七八歲，杏眼桃腮，妝容精致，一襲粉色衣裙襯得肌膚如雪。她嘴上說著請安，卻絲毫沒有下轎的意思，眼中滿是輕蔑。

許寒鏡淡淡點頭：“周姑娘有禮了。“

周楚楚上下打量著許寒鏡素凈的裝扮，嗤笑一聲：“姐姐這身打扮，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宮里的嬤嬤呢。大婚在即，也該好好打扮才是。“

“多謝周姑娘關心。“許寒鏡不欲糾纏，側身讓路，“姑娘請便。“

周楚楚冷哼一聲，放下轎簾。太監們抬著轎子揚長而去，故意蹭過許寒鏡的衣袖，留下一股濃郁的脂粉香。

青黛氣得臉色發紅：“小姐，她太無禮了！“

許寒鏡搖搖頭：“不過是個被寵壞的小姑娘，不必理會。“她看了看天色，“時候不早，我們快些回去。“

剛走出幾步，許寒鏡突然感到一陣眩暈，眼前發黑。她扶住墻壁，額上滲出冷汗。

“小姐！“青黛慌忙扶住她，“您怎么了？“

許寒鏡強撐著搖搖頭：“沒事，可能是太累了。“但她心里清楚，這突如其來的不適，很可能與皇后賜的鐲子有關。

就在這時，一道藍色身影從假山后轉出，正是裴云霽。他看到許寒鏡蒼白的臉色，眉頭一皺，快步上前。

“許小姐身體不適？“裴云霽語氣關切，眼中閃過一絲警覺。

許寒鏡勉強站直身子：“多謝六殿下關心，臣女無礙。“

裴云霽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此處不宜久留，我送你回東宮。“

許寒鏡想要拒絕，卻感到又是一陣眩暈，只好點頭應允。裴云霽保持著恰當的距離，虛扶著她的手臂，三人沿著僻靜的小路向東宮走去。

行至一處拐角，裴云霽突然停下腳步，神色驟變：“不對。“

話音未落，數支箭矢破空而來！裴云霽一把拉過許寒鏡，將她護在身后，同時抽出腰間軟劍，格擋開襲來的箭矢。

“有刺客！保護太子妃！“裴云霽高聲喝道，聲音在空曠的宮道上回蕩。

遠處巡邏的侍衛聽到動靜，正向這邊趕來。刺客見勢不妙，從暗處沖出，直撲許寒鏡。裴云霽揮劍迎敵，同時推了許寒鏡一把：“快跑！“

許寒鏡拉著青黛向東宮方向跑去，身后傳來兵器相交的聲音。她回頭看去，只見裴云霽一人獨戰三名黑衣人，劍光如練，身形矯若游龍，哪還有半分紈绔子弟的模樣？

“小姐，我們快走！“青黛急道。

許寒鏡卻停下腳步：“不行，六殿下是為救我們才陷入險境。“她從袖中摸出一個小包，“青黛，你去叫侍衛，我去幫六殿下。“

不等青黛回應，許寒鏡已經折返回去。她看準時機，將藥粉撒向一名刺客的面門。那人慘叫一聲，捂著眼睛踉蹌后退。裴云霽壓力頓減，劍勢更加凌厲，很快又解決一人。

剩下兩名刺客見勢不妙，突然改變策略，一人纏住裴云霽，另一人直取許寒鏡。裴云霽大驚，不顧身后空門大開，飛身撲向許寒鏡。

“小心！“

許寒鏡被裴云霽撲倒在地，堪堪避過刺客的刀鋒。裴云霽悶哼一聲，后背被劃開一道口子。他反手一劍，刺穿了偷襲者的喉嚨。

最后一名刺客見同伴盡歿，竟不顧一切地沖上來。裴云霽推開許寒鏡，與對方纏斗在一起。兩人一路打到一處廢棄的殿宇前，刺客虛晃一招，突然將裴云霽撞入殿中。

許寒鏡追進去時，只聽到“轟隆“一聲，地面突然塌陷，裴云霽和刺客一起掉入了下方的黑暗中。

“六殿下！“許寒鏡驚呼，顧不得危險，摸索著找到入口，順著石階跑了下去。

地下是一個廢棄的冰窖，寒氣逼人。借著入口處微弱的光線，許寒鏡看到裴云霽躺在冰面上，那名刺客正舉刀向他刺去！

許寒鏡不假思索地擲出銀針，正中刺客手腕。那人吃痛，刀掉在地上。裴云霽趁機一腳將他踹開，刺客撞在墻上，昏死過去。

“你沒事吧？“許寒鏡跑到裴云霽身邊，發現他臉色慘白，嘴唇已經泛青。

裴云霽勉強搖頭：“沒...沒事...“話音未落，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許寒鏡心頭一緊，扶他坐起，手指搭上他的脈搏。這一探不要緊，她的臉色頓時變得比裴云霽還要難看。

“你中毒了！“許寒鏡聲音發顫，“而且是長期積累的慢性毒藥，加上剛才劇烈運動，毒性已經侵入心脈！“

裴云霽苦笑一聲：“不愧是...太醫院令之女...“他試圖站起來，卻雙腿一軟，又跌坐在地。

許寒鏡環顧四周，冰窖唯一的出口已經坍塌，他們被困在了這里。更糟的是，寒氣會加速毒性發作，如果不及時救治，裴云霽恐怕兇多吉少。

“堅持住，青黛已經去叫侍衛了，很快就會有人來救我們。“許寒鏡脫下外袍披在裴云霽身上，又從腰間取出隨身攜帶的銀針，“我先幫你穩住毒性。“

裴云霽無力地點頭，任由許寒鏡施為。她手法嫻熟地將銀針刺入他周身大穴，同時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倒出兩粒藥丸。

“服下，能暫時壓制毒性。“

裴云霽吞下藥丸，喘息稍緩。他靠在墻上，虛弱地問：“你怎么隨身帶著這么多藥？“

許寒鏡一邊為他施針，一邊回答：“習慣了。小時候母親突然病逝，我總怕身邊的人也會突然離開，所以...“她聲音低了下去。

裴云霽凝視著她專注的側臉，突然問道：“皇后給你的鐲子有問題？“

許寒鏡手上一頓：“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你一直避免讓鐲子接觸皮膚。“裴云霽輕聲道，“皇后擅長用毒，她賜的東西，十有八九有問題。“

許寒鏡沉默片刻，決定坦誠相告：“鐲子內側涂了'合歡散'，一種催情藥，長期接觸會導致不孕。“

裴云霽眼中閃過一絲怒意：“她想控制太子的子嗣。“

“不僅如此，“許寒鏡繼續施針，“合歡散與太子日常服用的'龍精丹'相克，兩者結合會產生劇毒。皇后是想借我的手，慢慢毒死太子。“

裴云霽震驚地看著她：“你怎么知道太子服用龍精丹？“

“我檢查過太子用過的茶杯。“許寒鏡平靜地說，“杯沿殘留物中有龍精丹的成分。這是一種壯陽藥，但長期服用會損害神智。“

裴云霽苦笑：“原來如此。難怪太子近年來越發暴戾無常。“

許寒鏡收起銀針，輕輕扶裴云霽躺平：“別說話了，保存體力。你的毒暫時穩住了，但需要盡快解毒。“

冰窖里越來越冷，許寒鏡的指尖已經凍得發麻。裴云霽的情況更糟，他的呼吸變得急促，額頭滾燙，顯然是毒性引起的發熱。

“冷...“裴云霽無意識地呢喃，身體開始發抖。

許寒鏡咬了咬牙，脫下中衣，只留最里層的單薄褻衣，然后將所有衣物都蓋在裴云霽身上。她將他抱在懷里，用自己的體溫為他取暖。

“堅持住，很快就會有人來救我們了。“許寒鏡在他耳邊輕聲說，聲音溫柔而堅定。

裴云霽在她懷中微微顫抖，意識已經有些模糊：“許...許小姐...對不起...連累你了...“

“別胡說，“許寒鏡將他摟得更緊，“是你救了我。“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救援遲遲不來。許寒鏡的四肢已經凍得失去知覺，但她仍然緊緊抱著裴云霽，不敢有絲毫松懈。

“許...寒鏡...“裴云霽突然叫她的名字，聲音虛弱卻清晰，“如果我...撐不過去...請告訴我父親...我不是...他以為的那種...廢物兒子...“

許寒鏡鼻子一酸：“別胡說！你不會有事的。等你好了，自己告訴你父親。“

裴云霽艱難地扯出一個笑容：“我裝紈绔...這么多年...就是為了...活下去...皇后害死了...我母妃...現在又要害太子...她想要...完全掌控...朝政...“

許寒鏡震驚地看著他，沒想到裴云霽會在這種時候向她吐露心聲。

“我母親...也是被毒死的...“許寒鏡輕聲說，“十年前...癥狀和你現在很像...我學醫...就是為了找出真相...“

裴云霽費力地抬起手，輕輕握住她的手指：“我們...同病相憐...“

就在兩人意識都開始模糊之際，冰窖上方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

“在這里！太子妃和六殿下在下面！“是青黛的聲音。

緊接著，繩索垂下，幾名侍衛順著滑了下來。許寒鏡強撐著最后的意識，指向裴云霽：“先救六殿下...他中毒了...“

當許寒鏡再次醒來時，已經躺在東宮的床榻上。青黛守在床邊，見她睜眼，立刻驚喜地喊道：“小姐醒了！“

許寒鏡頭痛欲裂，喉嚨干得像著了火：“六...六殿下怎么樣了？“

“六殿下已經脫離危險了。“青黛扶她坐起，遞上一杯溫水，“太醫說幸虧小姐處理及時，否則六殿下恐怕...“

許寒鏡一口氣喝完水，感覺好受了些：“我們被困了多久？“

“整整一天一夜。“青黛眼眶紅了，“小姐差點...差點就...“

許寒鏡這才注意到自己手腕上的碧玉鐲已經不見了：“鐲子呢？“

青黛壓低聲音：“六殿下醒來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來取走了鐲子，說是要呈給皇上。但皇上正在閉關齋戒，暫時見不到。“

許寒鏡心中一沉。皇后敢如此明目張膽地下毒，必定有所倚仗。裴云霽此舉，恐怕會打草驚蛇。

正說著，外面傳來周嬤嬤的聲音：“太子妃娘娘可醒了？太子殿下聽說娘娘遇險，特來探望。“

許寒鏡和青黛交換了一個警惕的眼神。青黛揚聲道：“娘娘剛醒，容奴婢為娘娘梳洗后再請太子殿下進來。“

許寒鏡迅速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衣著和周圍環境，確認沒有可疑之處后，才讓青黛去請太子。

裴云晟大步走入內室，臉上滿是關切：“鏡兒受驚了。“他在床邊坐下，伸手想撫許寒鏡的臉。

許寒鏡不著痕跡地避開，低頭行禮：“多謝殿下關心，臣妾無礙。“

太子眼中閃過一絲不悅，但很快又換上溫柔的表情：“幸好六弟及時相救，否則本宮真要痛失愛妃了。“他頓了頓，語氣突然轉冷，“不過，六弟為何會恰好在場？“

許寒鏡心跳加速，面上卻不露分毫：“臣妾從鳳儀宮出來時感到不適，恰好遇到六殿下路過，他好心護送臣妾回宮。“

太子瞇起眼睛：“是嗎？那還真是...巧啊。“

房間里的氣氛突然變得凝重。許寒鏡感到一陣寒意，不是因為冰窖的余冷，而是太子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殺意。

“殿下，“許寒鏡決定主動出擊，“皇后娘娘賜的玉鐲在混亂中遺失了，臣妾惶恐...“

太子臉色微變：“無妨，母后不會怪罪的。“他站起身，語氣恢復了溫和，“鏡兒好好休息，大婚在即，養好身子要緊。“

太子離開后，許寒鏡長舒一口氣，這才發現后背已經被冷汗浸透。青黛關上門，小聲道：“小姐，六殿下派人送來這個。“

她遞上一個小木盒，里面是一枚精致的銀戒指，戒面雕刻著細密的云紋。

“六殿下說，這戒指是中空的，里面裝有解毒丹，讓小姐隨身佩戴，以防不測。“

許寒鏡拿起戒指，在指環內側發現一行小字：“云破寒光見“。她心頭微動，將戒指戴在了左手無名指上。

傍晚時分，許寒鏡正在喝藥，窗外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敲擊聲。青黛打開窗戶，一個黑影敏捷地翻入室內，正是裴云霽的心腹侍衛墨離。

墨離單膝跪地，恭敬道：“太子妃娘娘，殿下命我送來這個。“他遞上一個布包，“殿下說，您一看便知。“

許寒鏡打開布包，里面是一本醫書和幾包藥材。她翻開醫書，在夾頁中發現一張紙條，上面詳細記載了幾種解毒之法和宮中各派勢力的關系圖。

“殿下還說，“墨離繼續道，“明日巳時，太后召見。這是個機會。“

許寒鏡會意，點頭道：“替我謝謝六殿下。“

墨離正要離開，許寒鏡突然叫住他：“等等。“她快速寫了一張字條，又包了幾包藥，“交給六殿下，告訴他按方服藥，三日內不可運功。“

墨離領命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青黛憂心忡忡地看著許寒鏡：“小姐，您真的要...“

許寒鏡摩挲著戒指上的云紋，輕聲道：“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

窗外，一輪寒月高懸，照在東宮冰冷的琉璃瓦上。大婚前夕的皇宮，暗流涌動，殺機四伏。但此刻的許寒鏡，心中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平靜。

冰窖中的生死與共，已經在她和裴云霽之間系上了一根看不見的線。這根線，或許比任何盟約都要牢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