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當日，整個皇城張燈結彩，紅綢從午門一路鋪到東宮正殿。許寒鏡天不亮就被宮女們喚醒，沐浴更衣，梳妝打扮。

“娘娘，這是太子殿下特意命人趕制的鳳冠。“周嬤嬤捧著一頂鑲滿珍珠寶石的鳳冠，眼中閃著艷羨的光。

許寒鏡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濃妝華服，幾乎認不出那個曾在藥園里素衣簡裝的少女。鳳冠沉甸甸的，壓得她脖子發酸，就像這太子妃的身份，華麗卻沉重。

“吉時已到，請娘娘移步太和殿。“禮官在門外高聲唱道。

許寒鏡深吸一口氣，在宮女的攙扶下起身。她下意識摸了摸左手無名指上的云紋戒指，冰涼的金屬觸感給了她一絲安定。

婚禮的儀式繁瑣而冗長。許寒鏡機械地行禮、跪拜，耳邊是禮官沒完沒了的唱詞。太子裴云晟站在她身側，一身大紅喜袍，面帶微笑，卻始終沒有看她一眼。

直到被送入洞房，許寒鏡才有機會喘口氣。東宮正殿內紅燭高燒，喜床上灑滿了紅棗、花生、桂圓和蓮子，寓意“早生貴子“。她端坐在床沿，等待太子前來掀蓋頭。

一個時辰過去了，太子遲遲未至。許寒鏡的脖子已經僵直，腹中空空如也。按禮制，新娘從早到晚不能進食，她此刻只覺得頭暈目眩。

“娘娘，太子殿下在前殿宴飲，恐怕還要些時候。“周嬤嬤進來稟報，眼中帶著幾分幸災樂禍，“您再等等吧。“

又過了半個時辰，外面終于傳來嘈雜的腳步聲和太監的勸阻聲。

“殿下，您醉了，小心門檻......“

“滾開！本宮沒醉！“太子醉醺醺的聲音由遠及近。

殿門被猛地推開，一股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許寒鏡透過蓋頭的縫隙，看到一雙繡著金龍的靴子搖搖晃晃地停在她面前。

“太...太子妃...“裴云晟大著舌頭說道，伸手粗暴地掀開蓋頭，“讓本宮看看...新娘子...“

許寒鏡抬頭，對上太子通紅的雙眼。那張俊美的臉因醉酒而扭曲，眼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殿下。“她輕聲喚道，垂下眼簾，掩飾眼中的警惕。

太子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頭：“怎么...不喜歡本宮？“他的拇指摩挲著她的唇瓣，力道大得幾乎要擦破皮，“聽說...你和六弟...關系不錯？“

許寒鏡心跳加速，但面上不露分毫：“殿下醉了，臣妾服侍您歇息吧。“

“歇息？“太子突然大笑，笑聲中帶著幾分癲狂，“好啊...本宮倒要看看...太醫院令的女兒...有什么特別之處...“

他說著，猛地將許寒鏡推倒在喜床上，整個人壓了上來。濃重的酒氣混合著龍涎香的味道，熏得許寒鏡幾欲作嘔。她強忍著不適，輕聲道：“殿下，合巹酒還未飲...“

太子充耳不聞，粗暴地撕扯她的衣襟。許寒鏡感到一陣恐懼，手指悄悄摸向藏在袖中的銀針。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外面突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殿下！北境急報！皇上命您即刻去御書房！“一個太監高聲喊道。

太子的動作頓住了，他咒罵一聲，不情愿地從許寒鏡身上爬起來：“晦氣！“他搖搖晃晃地走向門口，又回頭惡狠狠地瞪了許寒鏡一眼，“等著...本宮回來再收拾你...“

殿門“砰“地一聲關上，許寒鏡這才長舒一口氣，渾身脫力般癱在床上。她顫抖著整理好衣衫，發現后背已經被冷汗浸透。

“娘娘...“青黛從側門溜進來，看到許寒鏡的樣子，眼圈立刻紅了，“您沒事吧？“

許寒鏡搖搖頭，勉強坐起身：“我沒事。太子真的被召去見皇上了？“

青黛湊到她耳邊低聲道：“不是皇上，是六殿下派人假傳圣旨。墨離說，六殿下料到太子會...會對您不利...“

許寒鏡心頭一暖，摩挲著戒指上的云紋。若非裴云霽出手相救，今晚恐怕難以善了。

“小姐，現在怎么辦？太子回來...“青黛憂心忡忡地問。

許寒鏡沉思片刻，突然有了主意：“幫我準備些東西。“

她列了一張單子，青黛很快從她的嫁妝箱中取來各種藥材。許寒鏡迅速配好一劑藥，倒入合巹酒壺中。

“這是...“

“安神酒。“許寒鏡輕聲道，“太子回來飲下此酒，會睡得很沉，但明日醒來只會以為自己喝多了。“

青黛恍然大悟，連忙幫許寒鏡收拾好制藥的痕跡。兩人剛忙完，外面又傳來腳步聲。許寒鏡迅速躺回床上，裝作一直在等待的樣子。

殿門再次被推開，太子陰沉著臉走了進來。他看上去清醒了不少，但眼中的戾氣更甚。

“北境無事。“他冷冷地說，“有人膽敢假傳圣旨。“

許寒鏡心頭一跳，但面上不顯：“臣妾擔心殿下，正想去尋您。“

太子瞇起眼睛打量她，似乎在判斷她是否說謊。半晌，他走到桌前，倒了兩杯合巹酒。

“既然大婚，合巹酒不可廢。“他將其中一杯遞給許寒鏡，“飲了此酒，你我便是夫妻。“

許寒鏡恭敬地接過酒杯，與太子交臂而飲。酒入喉中，辛辣中帶著一絲苦澀——那是她加的安神藥。

太子飲盡杯中酒，突然伸手撫上許寒鏡的臉：“鏡兒，你可知本宮為何選你為妃？“

許寒鏡垂眸：“臣妾愚鈍。“

“因為你聰明。“太子的手指滑過她的脖頸，“也因為你父親掌管太醫院。“他的聲音突然壓低，“本宮需要一種藥...一種能讓人...安靜睡去的藥...“

許寒鏡心頭一震，太子這是在暗示她協助弒君？！

“殿下醉了。“她輕聲道，“臣妾扶您歇息吧。“

太子的眼神開始渙散，安神藥開始起作用了。他晃了晃腦袋，似乎想保持清醒，但最終還是倒在了床上，沉沉睡去。

許寒鏡長舒一口氣，輕手輕腳地為太子蓋好被子，然后退到外間的軟榻上。她不敢睡，也不敢離開，只能睜著眼睛等到天明。

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欞時，許寒鏡已經整理好妝容和衣衫。太子醒來時，她正端著一碗醒酒湯站在床前。

“殿下醒了。“她福身行禮，“臣妾準備了醒酒湯。“

太子揉著太陽穴，皺眉看向她：“昨夜...“

“殿下昨日飲多了，剛入洞房就睡下了。“許寒鏡面不改色地說，將醒酒湯遞上。

太子接過碗，狐疑地看著她：“本宮沒對你...“

“殿下待臣妾極好。“許寒鏡打斷他，露出一個羞澀的微笑，“只是殿下太累了，飲了合巹酒就睡了。“

太子似乎接受了這個說法，一口氣喝完醒酒湯，起身更衣。臨走前，他突然回頭：“今日太后召見，你獨自去吧。本宮有要事處理。“

許寒鏡行禮送走太子，這才真正放松下來。青黛匆匆進來：“小姐，六殿下派人傳話，說太后召見是個機會，讓您務必留意太后宮中的醫書。“

“醫書？“

“說是太后年輕時也精通醫術，宮中藏有不少珍本。“青黛壓低聲音，“六殿下懷疑，其中可能有關于'朱顏淚'的記載。“

許寒鏡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母親死亡的真相，或許就藏在太后宮中！

巳時三刻，許寒鏡乘轎前往慈寧宮。太后年事已高，近年深居簡出，很少見人。這次特意召見新晉太子妃，引得后宮議論紛紛。

慈寧宮比許寒鏡想象中簡樸許多，沒有奢華的裝飾，反而處處可見藥草和佛經。太后一身素袍，白發如雪，正坐在窗邊翻閱一本古籍。

“孫媳許氏，拜見太后娘娘。“許寒鏡恭敬地行大禮。

太后抬頭，一雙眼睛清澈得不似老人：“起來吧，孩子。過來讓哀家看看。“

許寒鏡起身，走到太后跟前。太后拉著她的手，仔細端詳她的面容，突然問道：“你母親是林浣溪？“

許寒鏡心頭一震：“回太后，正是。“

太后嘆息一聲：“你長得像她，特別是這雙眼睛。“她示意許寒鏡坐下，“你母親醫術精湛，曾為哀家調理過身子。她走得突然，哀家一直覺得蹊蹺。“

許寒鏡心跳加速：“太后明鑒，家母確實...死因可疑。“

太后拍拍她的手：“哀家老了，許多事力不從心。但有些東西，或許對你有用。“她指向一旁的書架，“那里有你母親留下的幾本醫書筆記，你拿回去看看吧。“

許寒鏡驚訝不已：“家母的筆記？怎會在太后宮中？“

“她去世前一個月，突然將這些交給哀家保管。“太后的目光變得深邃，“說是有朝一日，或許用得上。“

許寒鏡的手微微發抖。母親似乎預感到了自己的死亡，而且提前做了準備！

“太后娘娘...“她聲音哽咽，“孫媳能否看看這些筆記？“

太后點點頭：“本就是你的東西。哀家倦了，你自便吧。“她喚來貼身嬤嬤，“帶太子妃去偏殿，莫要打擾。“

偏殿里，許寒鏡迫不及待地翻開母親留下的筆記。熟悉的字跡讓她眼眶發熱，仿佛母親就在身邊。筆記大多是醫案記錄，但其中夾雜著一些奇怪的符號和縮寫。

翻到最后一本時，一張泛黃的紙條從中滑落。許寒鏡拾起一看，渾身血液幾乎凝固——上面詳細記載了“朱顏淚“的配方、癥狀和解法！更驚人的是，紙條背面寫著一行小字：“太子命我配制，不知用于何人。此毒傷天害理，我留此證據，以防不測。“

太子？！十年前，太子才十五歲，為何需要如此劇毒？母親又為何會答應配制？

許寒鏡腦中一片混亂。就在這時，殿門被輕輕推開，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找到什么了嗎？“

許寒鏡抬頭，裴云霽不知何時站在門口，一襲月白色錦袍，神色凝重。

“你怎么在這里？“許寒鏡慌忙將紙條藏入袖中。

裴云霽反手關上門：“太后召見你，我就知道會有發現。“他走到許寒鏡身邊，壓低聲音，“太子今早秘密召見了你父親。“

許寒鏡臉色驟變：“父親？太子想做什么？“

“還不清楚。“裴云霽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筆記上，“但你母親留下的東西，或許能告訴我們答案。“

許寒鏡猶豫片刻，還是將那張紙條遞給了裴云霽。他快速瀏覽一遍，眼中閃過一絲震驚：“太子...十年前他才十五歲...“

“除非...“許寒鏡突然想到一個可能，“除非是受人指使。“

裴云霽與她四目相對：“皇后。“

兩人沉默片刻，裴云霽突然從懷中取出一本冊子：“我也有發現。這是從太子書房偷抄的名單，上面記錄了他這些年來用毒除掉的人。“

許寒鏡翻閱冊子，越看越是心驚。名單上有朝臣、宮女、妃嬪...甚至還有幾位皇子！而所用的毒藥，大多出自太醫院。

“我母親...也是其中之一？“許寒鏡聲音顫抖。

裴云霽輕輕按住她的肩膀：“還不確定。但太子十五歲時確實已經開始替皇后辦事。你母親的死，很可能與此有關。“

許寒鏡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十年來追尋的真相就在眼前，卻比她想象的更加黑暗。

“我需要見父親。“她突然說，“太子召見他，必定有所圖謀。“

裴云霽搖頭：“太危險。太子已經開始懷疑你了。“

“那我更不能坐視父親陷入險境！“許寒鏡激動地說。

裴云霽沉思片刻：“我有辦法。三日后是皇后的壽辰，百官命婦都要入宮賀壽。你父親作為太醫院令，必定在列。那時我可以安排你們單獨見面。“

許寒鏡感激地看著他：“謝謝你...冒這么大風險幫我。“

裴云霽輕笑一聲：“我們不是盟友嗎？“他的目光柔和下來，“況且...冰窖那晚之后，我以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許寒鏡心頭一暖，正想回應，外面突然傳來腳步聲。裴云霽反應極快，一個閃身躲到了屏風后。

周嬤嬤推門而入：“娘娘，太子派人來催了，說是有要事。“

許寒鏡鎮定地收起母親的筆記：“告訴太子，我這就回去。“

周嬤嬤的目光在殿內掃視一圈，似乎在尋找什么：“方才老奴好像聽到娘娘在與人說話？“

“我在讀母親的筆記，有些地方忍不住念出聲來。“許寒鏡面不改色地說。

周嬤嬤將信將疑，但也不好追問，只得引許寒鏡離開。臨走前，許寒鏡回頭看了一眼屏風，隱約看到裴云霽對她做了一個手勢——三日后見。

回到東宮，許寒鏡發現太子不在，倒是周嬤嬤格外殷勤，不停地詢問太后說了什么，給了什么。

“太后娘娘只是敘敘家常，賞了幾本醫書。“許寒鏡敷衍道，命青黛將母親的筆記收好。

周嬤嬤不甘心，又試探道：“娘娘，太子殿下命老奴問您，何時回門？殿下說，可以陪您回許府探望令尊。“

許寒鏡心頭警鈴大作。太子突然如此體貼，必有蹊蹺。聯想到裴云霽說太子召見了父親，這恐怕是個陷阱！

“殿下政務繁忙，回門之事不急。“她婉拒道，“待皇后壽辰過后再說吧。“

周嬤嬤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但也不好再勸，只得退下。

夜深人靜時，許寒鏡取出母親的筆記仔細研讀。在某一頁的角落，她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符號——一朵蓮花，旁邊寫著“程“字。

程？許寒鏡皺眉思索。太醫院中姓程的只有一人：程硯舟，現任太醫院副使，父親的下屬。母親為何要特別記下這個人？

她正思索間，窗外突然傳來一聲輕響。許寒鏡警覺地抬頭，只見一片樹葉飄落在窗臺上，葉柄上系著一條細小的紅線。

這是裴云霽的信號！許寒鏡輕輕開窗，果然看到墨離隱在樹影中。他拋上來一個小竹筒，然后無聲地消失在夜色中。

許寒鏡打開竹筒，里面是一張字條：“程硯舟與太子密會三次，疑與新型毒藥有關。皇后壽辰當日，程將獻'長生丹'于皇上，慎之。“

許寒鏡倒吸一口冷氣。長生丹？聽名字像是延年益壽的丹藥，但結合上下文，恐怕是劇毒之物！而程硯舟，這個母親特別標注的人，竟然在為太子制毒！

她迅速燒掉字條，腦中思緒萬千。三日后皇后的壽辰，恐怕不止是慶典那么簡單。太子、皇后、程硯舟...各方勢力都在暗中布局。而她和裴云霽，必須在這場暗流涌動的宮斗中，找到母親死亡的真相，同時保全自己和父親的性命。

許寒鏡摩挲著云紋戒指，望向窗外的明月。宮墻深深，危機四伏，但她不再孤單。有一個人，愿意與她并肩而行，哪怕前方是萬丈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