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的門在林羽凡身后合上時,風(fēng)鈴發(fā)出一串破碎似的輕響。
他站在七月的陽光下,卻覺得比冬夜的寒風(fēng)更刺骨。
楊母那句“你爸爸犯過的錯不代表你也會重蹈覆轍”像根銹釘,狠狠楔進(jìn)他結(jié)痂的舊傷里。
他想起七歲那年,父親出軌的事像墨汁滴進(jìn)清水,瞬間染黑了整個童年。
母親揪著他衣領(lǐng)罵“長得越來越像那個負(fù)心人”的場景,此刻在腦海里格外清晰。
原來在別人眼里,他始終是那個破碎家庭的產(chǎn)物,連愛一個人的資格都需要反復(fù)證明。
手機(jī)在口袋里震動,是楊星雨發(fā)來的消息:“寶寶,我媽叫我今晚回家吃飯,你要不要一起來?”
林羽凡盯著屏幕,指尖懸在鍵盤上,遲遲打不出一個字。
他不能告訴她,她的母親剛剛用最溫柔的語氣,揭開了他藏了二十五年的傷疤。
傍晚,楊星雨坐在自家餐桌前,看著母親精心準(zhǔn)備的滿桌菜肴,卻味同嚼蠟。
“媽,你到底想跟我說什么?”她終于忍不住開口。
楊母放下筷子,擦了擦手,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yán)肅:“小雨,我今天見過林羽凡了。”
楊星雨心里咯噔一下:“你們聊什么了?”
“我跟他說了我們的顧慮。”
楊母看著女兒,“小雨,媽媽不是反對你談戀愛,但林羽凡的家庭背景太復(fù)雜了。
你爸爸和我就你一個女兒,我們希望你能找個家庭和睦、條件相當(dāng)?shù)膶ο螅院蟮娜兆硬藕眠^。”
“媽!”楊星雨猛地站起來,
“什么叫條件相當(dāng)?羽凡對我好不好你看不到嗎?他工作努力,人品端正,就因?yàn)樗改鸽x婚,你們就覺得他配不上我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楊母也提高了音量,“我是怕你以后受苦!原生家庭的影響有多大你知道嗎?他爸爸出軌,這種家庭出來的孩子,性格上難免有缺陷……”
“他沒有!”楊星雨的聲音帶著哭腔,“羽凡他只是內(nèi)向,他比誰都渴望家庭溫暖!媽,你怎么能這么偏見?”
“我這是為你好!”楊母也激動起來,
“你從小沒吃過苦,根本不知道生活的艱難!等你結(jié)婚了就知道了,柴米油鹽、婆媳關(guān)系,哪一樣不要考慮?林羽凡拿什么給你穩(wěn)定的生活?”
“我不需要他給我多好的物質(zhì)生活!”楊星雨抹了把眼淚,“我只要他這個人!”
“你這孩子就是被愛情沖昏了頭!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懂事呢?不懂父母的一片苦心。”
楊父在一旁嘆了口氣,“好了好了,吃飯吧,有什么話慢慢說。”
“沒什么好說的了!”楊星雨推開椅子,“我喜歡羽凡,我就要和他在一起!”
說完,她抓起包就跑出了家門,留下楊母在餐桌前氣得發(fā)抖。
“這孩子真是給你慣壞了!”楊母聲音略發(fā)顫抖的對楊父說。
楊星雨跑到林羽凡的公寓樓下,卻沒有上去。
她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淚水無聲地滑落。
她知道母親是為她好,但她更清楚,自己不能沒有林羽凡。
而此刻的林羽凡,正坐在黑暗的客廳里,面前的茶幾上散落著幾罐喝空的啤酒。
楊母的話像魔咒一樣在他腦海里盤旋,“你爸爸犯過的錯……”“性格上難免有缺陷……”
他猛地站起來,走到窗邊,看著樓下路燈昏黃的光暈。
原來在別人眼里,他永遠(yuǎn)擺脫不了那個“出軌者兒子”的標(biāo)簽。
他努力了二十五年,想活得像個正常人,卻在愛情面前,被打回原形。
手機(jī)再次響起,是楊星雨打來的。
他盯著屏幕上跳動的名字,第一次沒有立刻接起。
他怕自己沙啞的聲音會讓她擔(dān)心,更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緒,說出讓她傷心的話。
最終,他還是按下了接聽鍵:“喂?”
“羽凡……”楊星雨的聲音帶著哭腔,“我媽她……”
“我知道。”林羽凡打斷她,聲音平靜得可怕,“她今天找過我了。”
楊星雨愣住了:“那你……別多想…”
“沒事,你媽媽也沒說錯…”
“小雨,”林羽凡深吸一口氣,“我們……”他想說“我們分手吧”,卻發(fā)現(xiàn)這句話像塊巨石,堵在喉嚨里,怎么也說不出來。
“我們什么?”楊星雨的聲音帶著一絲期待。
“沒什么。”林羽凡閉上眼睛,“你先回家吧,太晚了。”
“我有點(diǎn)累了,導(dǎo)致思緒有點(diǎn)混亂,我需要一個人冷靜一下,謝謝你的關(guān)心了。”林羽凡繼續(xù)說道。
說完,他掛斷了電話,將手機(jī)扔在沙發(fā)上。
黑暗中,只有窗外的霓虹燈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
接下來的幾天,林羽凡像變了個人。
他依舊去上課,依舊給學(xué)生答疑,但眼神里的光消失了。
翻譯課上,他講到《洛麗塔》的隱喻時,聲音平淡得像一潭死水,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激情。
后排的女生們交換著疑惑的眼神,那個曾經(jīng)能把文學(xué)講得閃閃發(fā)光的林老師,好像被什么東西掏空了。
張韻鼓起勇氣遞上筆記,想問他一個翻譯難點(diǎn),卻發(fā)現(xiàn)他盯著筆記本上的英文,眼神渙散,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
“林老師,您沒事吧?”張韻小心翼翼地問。
林羽凡抬起頭,勉強(qiáng)扯出一個笑容:“沒事,可能是最近沒休息好。”
他的笑容僵硬得像個提線木偶,看得張韻心里發(fā)慌。
下課后,林羽凡坐在空蕩蕩的教室里,看著黑板上未擦去的板書,忽然覺得無比疲憊。
他想起楊星雨第一次聽他課時,眼里閃爍的光芒,想起她在花園里說“我也想像茉莉花一樣”,想起她在公交車上靠在他肩膀睡著的樣子……
那些畫面像針一樣,密密麻麻地扎在他心上。
他愛她,愛到愿意為她對抗全世界,卻唯獨(dú)對抗不了她母親那句“你爸爸犯過的錯”。
他拿出手機(jī),翻到楊星雨的朋友圈,最新一條是她和陳曦在風(fēng)車田的合影,笑得像個孩子。
他的手指輕輕劃過屏幕上她的笑臉,他的臉上也同時掛起了微笑,只不過這次略顯心酸,最終淚水還是忍不住滑落。
他一直以為,只要自己足夠努力,足夠優(yōu)秀,就能給她幸福,就能擺脫原生家庭的陰影。
可他忘了,有些偏見是刻在骨子里的,不是他努力就能改變的。
深夜,林羽凡再次來到那家咖啡館,坐在楊母坐過的位置上。
服務(wù)員過來問他要點(diǎn)什么,他只是輕輕地張開嘴低聲說要一杯美式。
當(dāng)美式被端上桌子以后,他遲遲沒有喝,只是一直望向窗外,沉默不語。
窗外的街道依舊繁華,車水馬龍,人來人往。
可他覺得自己像個孤島,被無邊的海水包圍,冰冷刺骨。
他又覺得自己像是雨天又或者是烏云,擋住了本該面向陽光的向日葵。
他想起李醫(yī)生說過的話:“與過去和解,不是為了原諒別人,而是為了釋放自己。”
可現(xiàn)在,他連釋放自己的力氣都沒有了。
楊母的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他塵封已久的恐懼——他害怕自己真的會像父親一樣,給不了愛的人幸福,甚至?xí)λ?
又亦或是最終將自己也給拋棄了。
這種恐懼像藤蔓一樣,纏繞著他的心臟,越收越緊,讓他喘不過氣。
他拿出手機(jī),給楊星雨發(fā)了條消息:“小雨,我最近有些很重要的事情要忙,我們最近就不要見面了。”
發(fā)送成功的提示跳出來,他卻沒有絲毫輕松,只有無盡的空洞和疲憊。
他知道,這只是暫時的逃避,但他真的需要一點(diǎn)時間,來消化這突如其來的重?fù)簦瑏頁崞奖唤议_的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