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凡關掉手機屏幕的瞬間，咖啡館墻壁上的掛鐘恰好敲了十一下。

冰冷的美式咖啡在玻璃杯中泛起細微的漣漪，映著他眼底深不見底的疲憊。

他想起楊星雨查分那天，她攥著手機跳起來的樣子，陽光透過公寓的玻璃窗，在她發梢鍍上金輝，像極了梵高畫里旋轉的向日葵。

“林羽凡？真的是你？”

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林羽凡僵硬地轉過身，徐克穿著一件黑色的T恤，手里拎著剛買的烤串，錯愕地看著他面前幾乎沒動的咖啡。

“你怎么在這兒？”徐克把烤串往桌上一放，鐵簽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你女朋友沒跟你一起？”

林羽凡沒說話，只是端起咖啡杯，將冷掉的液體一飲而盡。

苦澀的味道從舌尖蔓延到喉嚨，像極了此刻的心情。

“不是我說你，”徐克扯了張紙巾擦手，

“談戀愛哪有你這么談的？前幾天還在朋友圈看你倆開開心心地去看櫻花，怎么現在一個人喝悶酒？”

“她媽找過我了。”

林羽凡終于開口，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說我家庭背景復雜，怕小雨跟著我受苦。”

徐克啃著烤串的動作頓住了，眉頭擰成疙瘩：“阿姨這么說的？真的是…唉…”

“還提了我爸的事。”

林羽凡低頭盯著空杯子，“說原生家庭的影響，怕我……”他沒說下去，但徐克懂了。

“我去，這也太離譜了！這你是你，你爸是你爸，一碼歸一碼。”

徐克把烤串往桌上一拍，“林羽凡，你別往心里去啊，阿姨可能就是一時擔心，楊星雨那么喜歡你，肯定會跟阿姨溝通的。”

“溝通？”林羽凡自嘲地笑了，

“她媽說的沒錯，我爸是出軌離婚，雖然我媽確實最近對我的態度好轉了不少也漸漸往前走了，但是我媽到現在還把我當他的影子，事事還是大部分對我防備。這樣的家庭，拿什么給小雨穩定的未來？”

“家庭不能代表你這個人！”

徐克急了，“你看看你，大學拿獎學金，學歷又不差，工作認真，長得這么好，而且，你對楊星雨多好啊……”

“對她好有什么用？”林羽凡猛地抬起頭，眼底布滿血絲，

“我連自己都搞不定，怎么保護她？那天在咖啡館，她媽說‘你爸爸犯過的錯不代表你也會重蹈覆轍’，可我現在覺得，我可能真的會像他一樣，給不了愛的人幸福，甚至會傷害她。”

徐克看著他通紅的眼睛，突然說不出話來。

他認識林羽凡這么多年，第一次見他如此否定自己。

那個在大學時代在講座上分享自己學習經驗侃侃而談閃耀的林羽凡，在講臺上從容講課的林老師，還是那個在楊星雨面前會耳尖發紅的男人，此刻像個被戳破的氣球，泄了氣，只剩下皺巴巴的皮囊。

“走，喝酒去，酒方能解千愁。”徐克一把拉起他，“跟我去‘老地方’，不醉不歸。”

“老地方”是之前林羽凡和徐克讀的大學附近的一家小酒吧，還記得大學時期林羽凡和徐克他們宿舍經常去那里團建，漸漸的老板也對他們熟絡了。

進入這家總是放著舒緩的藍調音樂的店里，林羽凡坐在吧臺前，一杯接一杯地灌著威士忌。

冰塊在杯中碰撞，發出清冷的聲響，像極了他此刻支離破碎的心。

“羽凡，你跟楊星雨說清楚了嗎？”徐克搶過他的酒杯，“別自己憋著，跟她聊聊。”

“聊什么？”林羽凡眼神渙散，

“聊我配不上她？聊我可能遺傳了我爸的劣根性？”

他搶回酒杯，又灌了一口，“我給她發了消息，說最近別見面了。”

“你瘋了！”徐克差點把酒杯砸了，“你知道楊星雨看到消息會怎么想嗎？她肯定擔心死了！”

林羽凡沒說話，只是對著酒瓶猛灌。

酒精開始發揮作用，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

他想起楊星雨在花園里說“我也想像茉莉花一樣”，

想起她在公交車上靠在他肩膀睡著時，睫毛在夕陽下投下的陰影，想起在電影院里她凝望著他的那雙亮亮的大眼睛，想起她捧著四級成績單時，嘴角洋溢的笑容……

“徐克，”林羽凡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眼神里是從未有過的恐慌，“我怕……我怕我真的會搞砸一切。”

徐克看著他痛苦的樣子，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背：“沒事，有我呢。先喝著，其他的事明天再說，明天又會是新的一天。”

那一晚，林羽凡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只記得徐克扶著他走出酒吧時，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

清晨的風吹在臉上，帶著一絲涼意，卻吹不散滿身的酒氣和心里的愁緒。

接下來的幾天的白天，他強撐著去上課，講臺上的聲音平靜無波，只有熟悉他的學生能看出他眼底的疲憊。

下課后，他就直奔“老地方”，徐克幾乎每天都在那兒等他，陪著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酒后他就把自己關在公寓里，一言不發，胡思亂想。

“林羽凡，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徐克看著他又要往杯子里倒酒，一把按住他的手，“楊星雨給我發消息了，問你到底怎么了，她很擔心。”

林羽凡拿起酒杯的手頓住了，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他沒說話，只是將臉埋在手掌里，肩膀微微顫抖。

“我昨天回家，”林羽凡的聲音從指縫里傳出來，帶著濃濃的鼻音，

“我媽看到我那身酒氣又想起了我爸，不，是那個壞人，后來她又像小時候那樣揪著我的衣領，罵我跟我爸一個樣。”

他頓了頓，又說“是啊，和我爸一個樣，和那個壞人一樣……我耽誤了小雨，我就是那個壞人…”

徐克愣住了，他知道林羽凡的母親性格強勢，卻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

“你說，我是不是真的不該跟小雨在一起？”

林羽凡抬起頭，眼睛紅得像兔子，“我媽這樣，阿姨又那樣，我們之間隔著的，不僅僅是年齡和身份，還有整個家庭的陰影。”

“放屁！”徐克猛地站起來，“羽凡，你清醒一點！你媽媽說得那是氣話，楊星雨她媽媽也只是擔心，你不能因為這些就放棄啊！”

“放棄？”林羽凡慘笑一聲，“我從一開始就不該開始。我這種人，就不配擁有幸福。”

徐克愣住了，他永遠無法相信林羽凡有一天會變成這樣，變成他完全不認識的樣子…

天色漸晚，徐克把醉醺醺的林羽凡送回家，臨走前，他拋下了一句話：“振作起來，別再作踐自己了。”

酒精和悲傷像毒蛇一樣纏繞著他，讓他陷入更深的絕望。

他想起楊星雨的笑臉，想起她的溫暖，想起她像小太陽一樣照亮他灰暗的世界。

可現在，他覺得自己像團烏云，只會擋住她的陽光。

與此同時，楊星雨坐在宿舍里，盯著林羽凡的消息，心里越來越不安。

“最近有些很重要的事情要忙，我們最近就不要見面了。”

短短一句話，像針一樣扎在她心上。

“星雨，你都盯著手機看一下午了，別擔心了，林老師肯定是遇到什么事了。”

李微微拍了拍她的肩膀。

“可是他從來沒有這樣過，”楊星雨咬著嘴唇，“上次他媽媽生病，他都沒這么冷淡。”

“要不你直接去找他？”王萌提議，“問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憋在心里多難受。”

楊星雨猶豫了一下，最終點了點頭。

她不能再等了，她要知道林羽凡到底怎么了。

當楊星雨敲開林羽凡公寓的門時，一股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楊星雨被這股酒味刺激的咳了兩聲。

林羽凡穿著皺巴巴的睡衣，頭發凌亂，眼底布滿血絲，胡子也沒刮，整個人憔悴得不成樣子。

“羽凡，你怎么了？”楊星雨心疼地伸手想摸他的臉，卻被他躲開了。

“你來干什么？”林羽凡的聲音冰冷，眼神里沒有了往日的溫柔，只有疏離和疲憊。

“我擔心你，”楊星雨的聲音帶著哭腔，“你到底怎么了？為什么不接我電話，為什么說最近不要見面？”

林羽凡轉過身，走到窗邊，背對著她：“沒什么，就是覺得我們不合適。”

“不合適？”楊星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羽凡，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我媽跟你說了什么？”

林羽凡猛地轉過身，眼神里充滿了痛苦和掙扎，還有一絲她從未見過的陰暗：“是，你媽找過我，她說我家庭背景復雜，配不上你。”

“那你就信了？”楊星雨的眼淚掉了下來，“羽凡，我不在乎那些，我只在乎你！”

“你不在乎？”林羽凡突然笑了，笑聲里充滿了自嘲，“你知道我爸是怎么跟我媽離婚的嗎？他出軌了，跟一個年輕女人跑了，到現在都沒給過我一分贍養費。我媽呢？她把所有怨氣都撒在我身上，動不動就揪著我衣領罵我像我爸。你看看我啊…”

他指著自己憔悴的臉，“我就是在這樣的家庭里長大的，你覺得我能給你什么？穩定的生活？幸福的未來？我連自己都顧不好…”

楊星雨被他突然爆發的情緒嚇到了，眼淚流得更兇了：“羽凡，那不是你的錯，你不用背負這些……”

“不是我的錯？”

林羽凡步步緊逼，眼神里的痛苦幾乎要溢出來，“那你告訴我，為什么我媽每次看到我，都像看到仇人一樣？為什么我明明努力想活得正常，卻還是覺得自己像個怪物？你知道嗎？那天你媽跟我說那些話的時候，我覺得她說的都是對的，我這種人，就不該談戀愛，就不該耽誤別人！”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帶著壓抑已久的痛苦和憤怒，仿佛要把所有陰暗面都扒開給她看：“你以為我真的那么好？我也會害怕，會自卑，會覺得自己配不上你！我怕我像我爸一樣，給不了你幸福，甚至會傷害你！你跟著我，只會受苦！”

“你看…如果你繼續再和我這種人在一起，就會像今天這樣，看到這樣的我，而又像我這樣的人，只會惹你哭，又或者是傷害你。”

楊星雨看著眼前這個情緒激動的男人，看著他眼底深處的恐懼和自我厭惡，心疼得無以復加。

她終于明白，他不是不愛了，而是被自己的過去和別人的看法困住了。

“羽凡，”楊星雨擦干眼淚，走上前，試圖抱住他，“我不怕，我真的不怕……”

“別碰我！”

林羽凡猛地推開她，力道大得讓她踉蹌著后退了幾步，“你走吧，楊星雨，我們分手吧。我給不了你想要的，你值得更好的。”

“我不要更好的，我只要你！”楊星雨哭喊著，

“羽凡，我們一起面對好不好？不管你媽怎么說，不管我媽怎么想，我們一起解決，好不好？”

“解決？”林羽凡慘笑一聲，搖著頭，“解決不了的，小雨。我們之間隔著的，是我整個不堪的過去。你走吧，別再來找我了，你會有更好的未來的。”

他轉過身，背對著她，聲音里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平靜：“我累了，小雨，放過我吧，也放過你自己。謝謝你一直以來的陪伴。你該向前走了。”

楊星雨看著他決絕的背影，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

她想再說些什么，卻發現喉嚨像被堵住了一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最終，她還是慢慢地走出了林羽凡的公寓，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門在她身后關上的瞬間，仿佛也關上了她和林羽凡之間所有的可能。

走廊里，楊星雨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滑坐在地上，失聲痛哭。

她不明白，為什么相愛的人，要被這么多現實的枷鎖困住。

她更不明白，林羽凡為什么要把自己最陰暗的一面展現給她，然后推開她。

而門內，林羽凡滑坐在地上，背靠著門板，聽著門外楊星雨壓抑的哭聲，心如刀絞。

他緊緊攥著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疼痛。

他知道，他推開了生命里唯一的光。

可是他別無選擇，他不能讓她跟著自己，一起墜入他那充滿陰霾的世界。

這是他能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窗外的天，徹底黑了。

公寓里沒有開燈，只有遠處的霓虹燈光，透過窗戶，在地板上投下冰冷的光影。

林羽凡蜷縮在黑暗中，像個受傷的野獸，舔舐著自己鮮血淋漓的傷口。

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受到責罵后，一個人蜷縮在房間墻角的小男孩。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楊星雨身上淡淡的梔子花香，卻只讓他覺得更加寒冷和孤獨。

他拿出手機，看著楊星雨的照片，手指輕輕劃過屏幕上她的笑臉，淚水終于無聲地滑落。

“小雨，對不起……”他喃喃自語，聲音里充滿了無盡的悲傷和絕望。

“忘了我吧，去找屬于你真正的陽光，我終究是你的擋路石。”

而此刻的楊星雨，哭累了，慢慢地站起身，擦干眼淚。

她小聲嘟囔道“我向前走了，但你卻一直在后退…為什么要困住自己呢…”

她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也不知道林羽凡是否還會回到她身邊。

但她心里清楚，她不會放棄。

因為她愛他，愛那個在講臺上發光的他，愛那個在她面前會害羞的他，愛那個在她面前會展現笑容的他，也愛他所有的陰暗和不完美。

她要去把屬于她的陽光，重新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