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浪船沉入水中的剎那，沈硯聽見了鯨歌。那聲音悠遠深沉，像是從極遙遠的海底傳來，又像是直接響在他的腦海里。四周的海水不是常見的藍色，而是一種泛著珍珠光澤的銀白，宛如流動的水銀。

“抓緊船舷！“鳳棲的聲音被某種力量扭曲，變得斷斷續續，“鏡海會映射人心最深處的...“

話音未落，船身突然劇烈傾斜。沈硯看見自己的倒影從海水中分離出來，變成一個穿著龍袍的“自己“，正獰笑著伸手要將他拖下船。更可怕的是，那倒影的指甲漆黑如墨，與當年蕭夫人臨死前的模樣如出一轍。

安樂突然從腰間抽出一把鑲嵌珍珠的匕首，劃破自己掌心。鮮血滴入海水，那些扭曲的倒影立刻尖叫著消散。少女的金瞳在暗海中熠熠生輝：“皇兄別看水里，看天上！“

沈硯抬頭，驚覺頭頂不是天空，而是一片倒懸的海洋。無數巨大的黑影在兩片海域之間游弋，形狀似魚非魚，背部生著人眼般的花紋。其中一條突然俯沖下來，露出滿口獠牙——

鳳棲的七枚海螺同時亮起。他吹響最小的那枚黑色海螺，音波在水中形成肉眼可見的漩渦，將怪魚絞成碎片。血肉模糊的殘骸中，掉出一塊刻著大周官印的腰牌。

“是玄甲軍...“沈硯拾起腰牌，認出這是邊關將士的標識，“怎么會...“

“鏡海吞噬一切。“鳳棲收起海螺，“包括三年前在東海失蹤的運糧船隊。“

船身突然傳來“咔噠“輕響。沈硯低頭，發現甲板縫隙中鉆出一株赤珊瑚嫩芽——與蓬萊使團進獻的那株一模一樣。珊瑚枝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轉眼就纏住了安樂的腳踝。

“別動！“鳳棲急忙按住想要拔劍的沈硯，“這是引路珊瑚，它在指引歸墟方向。“

珊瑚枝散發出幽幽紅光，在銀白海水中勾勒出一條蜿蜒的航道。破浪船自動調整方向，朝著紅光最盛處駛去。沈硯頸間的玉珠開始發燙，珠內的“硯“字不斷變換著顏色。

不知航行了多久，遠處出現一團朦朧的光暈。隨著距離拉近，那光暈漸漸顯露出真容——是座漂浮在海中的島嶼，島上山巒起伏，最高峰形似展翅鳳凰。

“歸墟...“安樂的聲音帶著顫抖，“和承燁哥哥描述的一模一樣。“

就在船即將靠岸時，整片海域突然靜止。浪花凝固在半空，魚群定格成雕塑。鳳棲臉色驟變，迅速將剩下六枚海螺排成星形：“有東西在干擾鏡海！“

靜止的海面開始浮現畫面：冰封的雪原上，周承燁被鎖鏈懸在祭壇中央，眉心火焰印記已經變成深藍。一個披著斗篷的身影正將赤玉碎片按進他心口。

“承燁！“沈硯伸手去碰幻象，指尖卻穿透水面，激起一圈漣漪。畫面隨即變化，顯出太廟地宮中的景象——龍脈樞紐的銅匣大開，里面的液體所剩無幾。

安樂突然捂住耳朵：“有人在唱歌...“

確實有歌聲從島上飄來，曲調竟與沈硯兒時聽過的童謠相似。隨著歌聲漸近，岸邊礁石后轉出個提著燈籠的少女。她穿著二十年前流行的宮裝，耳垂上的翡翠墜子隨步伐輕晃。

沈硯的血液瞬間凝固。那張臉他在畫像上見過無數次——沈昭儀！

“來者何人？“鳳棲厲聲喝問，手中海螺已蓄勢待發。

提燈少女嫣然一笑，開口卻是男聲：“皇兄，別來無恙。“

這聲音沈硯再熟悉不過。他猛地按住腰間青銅劍：“你不是沈昭儀。“

“幻形術罷了。“少女的容貌如蠟般融化，露出張布滿鱗片的臉——正是驛館中偷襲安樂的“畫骨“海妖！它咧開嘴角，露出滿口細針般的牙：“主人讓我給陛下帶個禮物。“

海妖從懷中掏出個水晶瓶，里面浸泡著枚眼球。瞳孔的紋路沈硯再熟悉不過——是周承燁的右眼！

憤怒如潮水般席卷全身。沈硯的劍尖剛要觸及海妖咽喉，四周景象突然天旋地轉。歸墟島、破浪船、甚至海水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間石室。他發現自己被鐵鏈鎖在墻上，對面墻上拴著的赫然是失去右眼的周承燁。

“皇兄...快走...“周承燁氣若游息，“這是...陷阱...“

沈硯掙動鎖鏈，發現腕上不知何時多了只金鑲玉鐲——與畫中沈昭儀戴的一模一樣。鐲子內側刻著行小字：「雙生子，擇一而生」。

石室突然劇烈震動。一面墻轟然倒塌，露出外面浩瀚的星空。有個身影背對而立，白發如瀑，肩頭停著只火焰凝成的鳳凰。

“裴琰？“沈硯不確定地喚道。

那人轉身，露出的卻是沈昭儀的面容。她手中捧著個嬰兒，嬰兒心口插著半截青銅劍——正是當年裴琰的佩劍！

“我的孩子們...“她輕撫嬰兒臉頰，流下的淚珠在空中凝結成珍珠，“該醒了...“

沈硯猛然睜眼，發現自己仍在破浪船上。歸墟島近在咫尺，而鳳棲和安樂正驚恐地看著他——他的手中不知何時握住了青銅劍，劍尖離自己心口只有寸許。

“鏡海的幻術。“鳳棲奪下劍，“陛下剛才差點自戕！“

安樂突然指向島嶼：“皇兄快看！“

島上升起一道赤紅光柱，光中隱約可見兩個身影：一個是周承燁，另一個竟是年輕時的裴琰！兩人隔著光柱對峙，手中握著相同的青銅劍。

“那不是幻象...“沈硯的玉珠劇烈震顫，“是十八年前的景象！“

破浪船突然加速沖向岸邊。在船身觸及沙灘的剎那，整座島開始崩塌。鳳棲拽著沈硯和安樂跳下船，身后的“破浪“號瞬間被卷入突然出現的漩渦。

“跟我來！“鳳棲朝山頂飛奔，“那是雙生泉的方向！“

三人踩著不斷塌陷的地面狂奔。沈硯注意到周圍的植物都在枯萎，而枯萎處又迅速生出新的植被，仿佛時間在這里加速流逝。山路上散落著許多兵器殘骸，大多刻著蕭家族徽。

當終于抵達山頂時，眼前的景象令沈硯呼吸停滯——兩泓清泉并排而列，一泉映月，一泉映日。泉眼中央各浮著個人：月泉中是沉睡的周承燁，日泉里卻是年輕了二十歲的裴琰！

“父親...“沈硯剛邁步，就被無形屏障彈開。

鳳棲從懷中取出片青色鱗甲投入月泉。水面泛起漣漪，周承燁的右眼傷口處開始發光。與此同時，沈硯頸間的玉珠自動飛起，落入日泉中裴琰手中。

“原來如此。“鳳棲恍然大悟，“侯爺用自己的玉珠為引，將陛下父親從過去喚至...“

山體突然劇烈震動。泉水沸騰，兩個泉眼中的身影同時睜眼。裴琰的青銅劍破水而出，徑直飛向沈硯；而周承燁則緩緩抬手，對著虛空做了個下棋的手勢。

“接劍！“日泉中的裴琰大喝，“斬斷時間鎖鏈！“

沈硯躍起接劍的剎那，整座歸墟島的時間仿佛靜止了。唯有兩把青銅劍交擊發出的聲浪層層蕩開，所過之處山石化為齏粉，草木重獲新生。

當雙劍劍尖相觸時，沈硯看到了十八年前的真相：裴琰并未死于礦難，而是自愿走入時間裂隙，用自己的存在為代價封印了龍脈異動。而周承燁在冰河底發現的并非赤玉，正是父親留下的時間錨點！

“皇兄，接著！“

周承燁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沈硯回頭，看見弟弟完好無損地立在月泉邊，手中拋來一個物件——是半塊虎符！兩半虎符在空中合二為一，釋放出刺目金光。

光芒中，裴琰的身影漸漸淡去。他最后看了沈硯一眼，嘴唇開合說了句話。雖然沒有聲音，但沈硯看得分明：

「守護好你的另一半。」

當沈硯再次站穩時，發現自己站在太液池邊。手中握著的不再是青銅劍，而是株盛開的潮生花。安樂和鳳棲在不遠處昏迷，而周承燁——

“臣弟參見陛下。“

熟悉的聲音讓沈硯渾身一震。轉身看見周承燁單膝跪在岸邊，右眼蒙著黑布，嘴角卻帶著笑：“十八年之約，臣弟提前回來了。“

太液池的水面突然映出雙重月亮。沈硯這才驚覺，自己腕上多了只金鑲玉鐲，而周承燁露出的一截手腕上，赫然戴著另一只。

“這是...“

“同心鐲。“周承燁起身，獨眼中閃著鎏金異彩，“父親和姑姑留下的禮物。“

遠處傳來五更鼓聲。新的一天開始了，而屬于雙生子的傳奇，才剛剛翻開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