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的春雪剛停，朱雀大街上積了層薄薄的雪沫子。沈硯站在角樓上，望著遠處緩緩入城的車隊。蓬萊使團的朱紅車駕在雪地里格外扎眼，車簾上繡著的金色鳳凰隨著微風輕晃，恍若振翅欲飛。

“陛下，那位就是蓬萊三皇子。“小祿子指著隊伍前方騎白馬的青年，“據說通曉我朝語言，還給自己取了個漢名叫'鳳棲'。“

沈硯的目光落在三皇子腰間佩劍上——劍鞘紋飾竟與裴琰的青銅劍有七分相似。更奇怪的是，當風吹起那人袖口時，露出的手腕內側有一道形如火焰的胎記。

“宣他們明日未時入宮。“沈硯轉身時，頸間的玉珠突然發燙。他伸手按住，指尖傳來輕微的脈動，仿佛遠方有人在與他的心跳共鳴。

當夜，沈硯夢見自己站在一片赤紅的海邊。潮水中浮沉著無數青銅碎片，每塊碎片上都刻著“周承燁“三個字。海浪突然掀起巨浪，化作一只火焰鳳凰向他撲來——

“陛下！“

沈硯猛然驚醒，發現窗外電閃雷鳴。春雷不該來得這般早，更不該帶著詭異的赤色閃電。他赤腳走到廊下，看見安樂公主獨自立在雨中，素白中衣被雨水浸透，腳邊的積水泛著淡淡金光。

“安樂？“

少女轉身，瞳孔竟變成了璀璨的金色：“皇兄，我聽見承燁哥哥在哭。“

一道閃電劈在太廟方向，照亮了屋檐下某個黑影。沈硯瞇起眼，那黑影立刻消失不見，只在窗欞上留下幾道新鮮的抓痕——像是某種猛禽的利爪所為。

次日未時，蓬萊使團入宮覲見。三皇子鳳棲行禮時，沈硯注意到他耳垂上戴著枚翡翠耳墜，與當年沈昭儀留下的那對一模一樣。

“外臣此來，特獻上海國至寶。“鳳棲擊掌三下，隨從捧上三個錦盒。

第一個盒子打開時，殿中響起抽氣聲。里面是株三尺高的赤珊瑚，通體晶瑩如血玉，枝杈間天然形成“山河永固“四字。

“此物生于東海萬丈深淵，三百年方得一寸。“鳳棲的聲音帶著奇異的韻律，“置于殿中，可鎮邪祟。“

沈硯頸間的玉珠突然劇烈震動。他強自鎮定地看向第二個盒子——里面竟是半塊青銅虎符，邊緣的磨損痕跡與沈硯保管的那半塊嚴絲合縫。

“此物漂泊至蓬萊已有百年。“鳳棲意味深長地看向沈硯，“陛下可知'雙星伴月'的典故？“

最后一個錦盒只有巴掌大。開啟的瞬間，滿殿燭火齊齊熄滅。盒中靜靜躺著片鳳凰羽毛，羽根處綴著粒紅豆大小的玉珠，內里隱約可見“硯“字流轉。

沈硯霍然起身，袖中的手微微發抖。那是周承燁貼身收藏的玉珠，與他自己頸間這顆本是一對。

“外臣途中遇暴風雨，有玄甲將軍踏浪而來，托我轉交此物。“鳳棲的聲音忽然變得極輕，“他說...十八年后再續兄弟棋局。“

殿角傳來瓷器碎裂聲。安樂公主失手打翻了茶盞，金瞳乍現又隱。沈硯緩步走下龍階，在距鳳棲三步處停住。這個距離，他聞到了對方身上若有若無的海腥氣，還有一絲熟悉的沉水香——與周承燁慣用的熏香分毫不差。

“三皇子遠道而來，不妨多住些時日。“沈硯伸手欲接錦盒，卻在觸碰瞬間如遭雷擊。

鳳棲的掌心，赫然是道尚未愈合的劍傷。傷口形狀奇特，正是被青銅劍所傷特有的半月形痕跡。更駭人的是，滲出的血珠不是紅色，而是泛著金光的幽藍。

“陛下小心！“小祿子突然尖叫。

鳳棲袖中滑出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向沈硯心口。電光火石間，一道白影從梁上撲下——是安樂！她徒手握住刀刃，鮮血順著雪白手腕淌下，滴在赤珊瑚上發出“滋滋“聲響。

“你不是鳳棲。“沈硯冷聲道，手中不知何時已握住了周承燁留下的青銅短劍，“蓬萊人不可能有承燁的血。“

刺客突然大笑，面皮如融蠟般剝落，露出張布滿鱗片的臉：“沈昭儀說得沒錯，你們兄弟果然...“話音戛然而止，一支羽箭穿透他咽喉。

沈硯回頭，看見真正的蓬萊三皇子立在殿門處，手中長弓還在顫動。這位與刺客有著同樣面容的青年，耳垂上卻空空如也。

“外臣來遲。“他行了個標準的漢禮，“有海妖竊取了我的信物。“

隨從們一擁而上按住刺客。那生物在斷氣前突然裂開身軀，化作無數赤紅小蛇四散游走。安樂迅速咬破手指，在空中畫出血符。小蛇觸及血符紛紛自燃，唯有一條鉆入赤珊瑚枝杈間消失不見。

“陛下恕罪。“鳳棲單膝跪地，“此妖名'畫骨'，最善模仿他人。它必是見過...“

“周承燁。“沈硯打斷他，“你在何處遇見朕的弟弟？“

鳳棲抬頭，眸中閃過一絲鎏金異彩：“不在何處，而在何時。“他從懷中取出個螺殼，“侯爺托我帶句話。“

螺殼貼近耳畔，沈硯聽見了浪濤聲中周承燁的聲音：「皇兄，十八年后，東海見。」

當夜，沈硯獨自在御書房端詳那株赤珊瑚。燭火下，“山河永固“四字逐漸扭曲，竟重組為「雙生禁忌，日月同輝」。突然，一粒紅砂從珊瑚縫隙中滾出，落地化作袖珍版的蕭明珠。

“你以為結束了嗎？“那寸高的小人尖笑，“血玉只是開始...“

沈硯一劍斬下，小人爆成紅霧。霧氣中浮現出周承燁被困在冰棺中的景象，他眉心的火焰印記正逐漸暗淡。

“陛下！“鳳棲未經通傳闖入，“海妖臨死前放了'追魂香'，必須立刻...“

話未說完，赤珊瑚突然瘋狂生長，尖銳的枝杈刺向沈硯心口。鳳棲飛撲而來，竟用身體擋下這一擊。鮮血噴在珊瑚上，那些枝杈頓時萎靡枯黃。

“為什么？“沈硯扶住搖搖欲墜的鳳棲。

青年扯開衣領，露出心口處的鳳凰紋身：“因為我才是...真正的...“

他的身體突然透明化，化作無數光點融入赤珊瑚。珊瑚枝干寸寸碎裂，露出藏在核心的一枚鱗片——上面刻著行小字：「東海之極，有島名歸墟。雙生子，可尋至親。」

窗外，今年的第一只春燕掠過檐角。沈硯摩挲著鱗片，忽然聽見極遠處傳來號角聲。那是邊關將士們每逢日出日落都會吹響的平安號，已經許多年沒有傳入深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