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落下的清晨,沈知意搬進了尚宮局。
六名宮女手捧鎏金銅盆、青玉筆架等物什靜立廊下,呵出的白氣在冷空中凝成細碎的霜花。為首的女官跪地奉上一串鑰匙:“請尚宮大人驗看庫房。“
銅鑰匙足有二十余把,沈知意卻只盯著最末那把青銅小鑰——與青杏給她的那把一模一樣。
“尚食局的鑰匙也歸尚宮局管?“
“回大人,自前任尚食女官被處死后,尚食局一直由尚宮局代管。“女官偷瞄她一眼,“太后吩咐,各宮用度都要經大人過目。“
雪花飄進廊內,落在沈知意月白的官服上。這是太后特賜的服色,繡著暗銀鳳紋,行走時如月華流轉。她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著它在掌心化成水珠。
“備轎,去尚食局。“
尚食局的匾額新漆未干,在雪光中亮得刺眼。沈知意揮退隨從,獨自走向后院。冰窖入口結了層薄冰,青銅鑰匙插入鎖孔時發出艱澀的“咔嗒“聲。
寒氣撲面而來。與上次不同,此刻冰窖內燈火通明,十幾個太監正在清理冰塊。見她進來,眾人慌忙跪地行禮。
“都出去。“沈知意亮出鳳印,“本官要親自查驗。“
待腳步聲遠去,她徑直走向最里側的冰墻。按照記憶中的位置輕叩三下,冰層后傳來空洞的回響。指尖觸到某個凸起時,暗門無聲滑開——
密室里多了個紫檀木箱。
箱中整整齊齊碼著賬冊,最上方那本墨跡尚新。沈知意隨手翻開,映入眼簾的卻是自己的名字:
「十月十八,沈尚宮取安神散三錢」
「十月廿二,沈尚宮取紅花一兩」
「十一月初一,沈尚宮取砒霜五錢」
每行字跡都模仿她的筆跡,連紙張都特意做舊。沈知意指尖發冷,這分明是栽贓的罪證!正要細看,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
“大人果然在此。“
小祿子不知何時立在門口,杏黃衣袍上沾著雪粒。他笑吟吟地捧出個錦盒:“太子妃命奴才送這個來。“
盒中是把金鎖,形制與太后賜給皇太孫的長命鎖一模一樣,只是鎖芯處隱約可見暗紅色污漬。
“這是...“
“先太子妃的遺物。“小祿子壓低聲音,“那日陸沉逼供時,太子妃用這把鎖自戕...鎖上淬了劇毒。“
沈知意手一抖,金鎖“當啷“掉在賬冊上。詭異的事情發生了——賬冊上她的名字遇毒變紅,漸漸顯露出另一行小字:
「此毒見血封喉,與先帝所中之毒同源」
“蕭家秘制的'朱顏改'。“小祿子突然換了副神色,“大人現在明白,為何太后非要您來尚食局了吧?“
院外傳來嘈雜聲。沈知意迅速合上賬冊,卻見裴琰大步踏雪而來,玄色大氅上落滿雪花。他腰間佩劍換成了一把古樸的青銅劍,劍鞘紋飾與太后玉牌如出一轍。
“尚宮大人。“裴琰抱拳,“太后急召。“
小祿子悄無聲息地退到陰影處。沈知意將金鎖藏入袖中:“將軍可知何事?“
裴琰的目光掃過她身后密室:“北狄使臣入朝。“他上前半步,聲音壓得極低,“帶來了當年鎮北侯案的證人。“
慈寧宮的地龍燒得極暖。太后抱著皇太孫坐在窗下,嬰兒小手正抓著那枚蓮花玉牌玩耍。見沈知意進來,太后將孩子交給乳母:“都退下。“
待宮人盡退,太后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帕子上濺滿黑血。沈知意連忙上前攙扶,卻被太后一把抓住手腕:
“丫頭,哀家時日無多。“太后指甲掐進她皮肉,“北狄使臣帶來的證人,是當年蕭家通敵的密使。“
沈知意心頭一跳:“那豈不是能洗刷裴家冤屈?“
“不止。“太后從枕下取出半塊虎符,“這人是蕭遠山的心腹,知道...當年先帝真正的死因。“
窗外雪落無聲。沈知意想起金鎖上的毒,想起賬冊上變色的字跡,突然毛骨悚然:“太后是說...“
“先帝不是病逝,是中毒。“太后眼中精光暴射,“而下毒之人...“她突然噤聲,望向殿門。
裴琰立在門外,肩頭積雪未化:“太后,使臣到了。“
沈知意永遠忘不了那個北狄人的眼睛——灰藍色的瞳孔像兩粒冰珠子,看人時帶著蛇類的陰冷。他跪伏在地,漢話說得流利:
“罪臣扎魯,原為蕭尚書帳下親兵。景和十四年冬,奉命護送密信給北狄大汗。“
太后手中的佛珠“啪“地斷了:“什么密信?“
“邊防部署圖。“扎魯抬頭,“蕭尚書許諾,若大汗助他除掉鎮北侯,愿割讓河套三州。“
裴琰的劍“鏘“地出鞘三寸。沈知意悄悄按住袖中金鎖,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
“接著說。“太后聲音平靜得可怕。
“后來...后來先帝察覺,蕭尚書就...“扎魯突然抽搐起來,嘴角溢出黑血,“酒...酒里有...“
裴琰一個箭步上前,卻為時已晚。扎魯七竅流血,倒地氣絕。小祿子試了試脈搏:“'朱顏改',見血封喉。“
太后閉了閉眼:“查他入宮后接觸過誰。“
“不必查了。“裴琰從死者懷中摸出塊令牌,“尚食局的通行令。“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沈知意身上。她緩緩起身,取出袖中金鎖:“此人中的毒,與這把鎖上的相同。“她將鎖放在案上,“而鎖,是太子妃的遺物。“
“荒唐!“小祿子尖聲叫道,“太子妃早薨了,難道還能...“
“但東宮的人還活著。“沈知意直視小祿子,“比如...能自由出入尚食局的祿公公。“
殿內死寂。小祿子突然暴起,袖中滑出把淬毒的匕首直刺太后!裴琰長劍出鞘,卻見一道銀光搶先劃過——
沈知意擲出的金鎖精準擊中小祿子手腕。匕首“當啷“落地,毒血濺在青磚上滋滋作響。
“拿下!“
侍衛一擁而上。小祿子獰笑著咬破毒囊:“你們...永遠找不到...“話音未落,已氣絕身亡。
太后盯著尸體,突然冷笑:“好一招死無對證。“她轉向裴琰,“蕭家雖滅,余黨未盡。將軍可知接下來該怎么做?“
裴琰還劍入鞘:“臣這就去查東宮。“
“不。“太后搖頭,“你先送沈尚宮回尚宮局。“她意味深長地說,“有些棋,該收網了。“
雪下得更大了。沈知意與裴琰并肩走在宮道上,誰都沒有說話。路過梅林時,一枝紅梅不堪積雪,“啪“地斷在裴琰肩頭。
“將軍。“沈知意終于開口,“那把青銅劍...“
“鎮北侯府的家傳劍。“裴琰輕撫劍鞘,“太后今早才還給我。“
沈知意想起密室里的假賬冊,想起小祿子詭異的行徑,突然福至心靈:“太后是在...釣魚?“
裴琰唇角微揚:“尚宮大人聰慧。“他忽然駐足,“到了。“
尚宮局門前站著個意想不到的人——蕭貴妃。她素衣散發,懷中抱著個包袱,見到沈知意便直挺挺跪下:
“求尚宮大人救我孩兒!“
包袱皮散開,露出個熟睡的嬰孩。沈知意倒吸一口冷氣——這孩子與皇太孫竟有七八分相似!
“這是...“
“皇上...先帝的遺腹子。“蕭貴妃淚如雨下,“不是蕭家的血脈,是真正的龍種啊!“
裴琰的劍“鏘“地出鞘,直指蕭貴妃咽喉:“你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