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后的一天，夜里下了一夜小雨，第二天，地里太濕，不能出工干活，桂香叫上玉妹挎著筐到村外去撿蘑菇，她倆轉來轉去，轉到了河邊奮飛的墳前，兩人四下轉著，在草叢里找著，忽然，桂香聽到玉妹的喊聲：“大嫂，你過來看看！”

桂香扭頭一看，見玉妹正在丈夫的墳前站著出奇呢，便懷著莫名其妙的心情邊朝那里走邊問：“咋了？你看見啥了？”

“大嫂，你來給我哥上墳燒紙了嗎？”玉妹問。

桂香說：“也不是上墳的日子，燒啥紙啊？”

玉妹指著地上說：“這是誰來燒的紙呢？”

桂香到了跟前一看，果然，墳前有一堆燒過的紙灰，也不解地：“還是新燒的。”

玉妹也說：“那可不，要以前燒的該讓雨水澆沒了。”

桂香又邊四下看著邊皺眉：“誰呢？”

玉妹說：“是不是有人上錯墳了？”

桂香說：“這不可能，過年、清明、周年時，都有人來上過墳，難道每次都上錯，這絕對不可能！”

玉妹百思不得其解地：“難道是我哥從墳里出來過，自己給自己燒的？”

桂香也絞盡腦汁地：“到底是誰呢？”

這個迷一直到了春節時才解開。

農村過年，家家都在春節前幾天就把正月十五以前的飯做出來，以便在春節期間有充足的時間走親訪友和好好的玩樂，過個輕松愉快祥和的新年。

在春節即將來臨之際，桂香的母親患了感冒，這下可忙壞桂香了，每天忙活完自己家再趕緊回娘家忙，蒸饅頭、包餃子、炸油條……

三十這天，桂香先在娘家幫病情好轉的母親包完餃子，回家又和婆婆包自己家的，等包完煮出來時，天已經黑了，桂香讓婆婆先吃，自己忙要去給公公和丈夫上墳。

婆婆說：“這么黑了，從老輩子傳下來說，鬼魂也要出來過新年的，雖然說陰陽相隔誰也看不見誰，但萬一不小心碰上了呢，所以今天就別去了，明天早上去。”

第二天早晨，天剛放亮，桂香就拿著燒紙拎著碗餃子出了家門，向西面河邊公公和丈夫的墳上走去。

村里，雖然家家院里掛了松枝和燈籠，院里院外煥然一新，不時響起鞭炮聲，可村外的田野里還和平時一樣，死氣沉沉。

桂香離墳還挺遠呢，就知道又有人又有人已經去丈夫墳上上過墳了，而且這次燒的紙更多，因為離老遠就看見那兒有堆黑糊糊的。可是，隨著離墳越來越近，他也越看越驚奇了——越看越覺得那堆黑的不是紙灰，因為是紙灰的話，該是散開的。離墳更近了，她又由驚奇變得緊張起來，因為她看出確實不是紙灰，好像是堆衣服。快到墳上時，她看得更清楚了，人也更緊張害怕了，因為她看出了，那既不是紙灰也不是衣服，而是一個穿著衣服的人倒在墳前。

啊？昨晚婆婆說過年鬼魂也出來過年，還真出來了？

但她又轉念一想，不對，這是白天，人們都說，白天他們是不出來的。

即是這樣，她還是停下腳步，心在怦怦跳著，眼睛在仔細看著，那確實是個人，由于是趴著的，看不清他的面部，心想：既然大白天鬼魂都不出來，這就不是鬼，可能是個精神病，要不誰大過年的，還這么冷，跑這來趴著干啥？她嚇得不敢往前走了，就要轉身回去，可聽著從村里傳來的鞭炮聲，又給她壯了膽，又想：每當到上墳的節日，會有人到墳上來撿拾供品吃，可能是來吃供品的。她這么想著，就又壯著膽子，眼睛朝那人看著，慢慢小心翼翼地向墳上走著。走著看著，看著走著，就看得更清楚了，那人是趴在一張吃飯的炕桌上，屁股下是只馬扎，一動不動。小炕桌上好像還有亂七八糟的碗、盤、餃子、菜、酒瓶、酒壺、酒鐘，地上還放著扁擔、筐、盆、破大衣、一盞馬燈。

她沒敢直接到跟前去，而是懷著極度恐懼的心情轉著圈仔細看。終于她覺得像劉金貴老人，這才走到跟前，看出確實是他，就把手里的東西往地上一扔，嘴里喊著撲上去扶他，但滿身酒氣的老人已不省人事。摸摸老人的臉，雖然不暖，但也沒凍硬，她想背老人趕緊回去，但搬動老人都費勁，哪背得動？她又把老人放好，把地上的大衣給他蓋是，也顧不上燒紙上墳了，趕緊往回跑去。路上，雖然累、很累、非常累，但還是一個勁催自己，快點跑，再快點跑。她一氣跑回村里，先到村頭母親家，見只有母親在炕上躺著，就問：“媽，我爸呢？”

母親說：“他去牲口棚了。”又爬起來問：“出啥事了？”

桂香想母親有病，就別折騰她了，便說：“沒事，你躺著吧。”急忙轉身往外走。

母親又說：“怎么了，這么著急忙慌的？”

桂香話也沒回，她又跑回家，沖東院里大喊：“小四！玉妹！快出來！玉妹！小四！快出來！”

小四和玉妹出屋一看，就邊緊張地往這走邊不安地問：“嫂子，怎么了？”

桂香喘著粗氣說：“不……不好了！”

“嫂子，什么不好了？”玉妹問。

桂香說：“快，劉大爺不行了，趕緊把他整回來去，要晚了就完了！”

玉妹一聽沖丈夫：“那你趕緊跑著去！”

小四轉身就往外跑。

桂香忙說：“到墳上去，他在墳上呢！”

小四又停下，回頭不解地看著桂香：“墳上？哪個墳上？”

“你你哥的墳上。”桂香說：“他在那里不能動彈也不會說話了，我想背他回來也背不了！”

小四不解地：“他去那里干啥了？”

“不知道啊？”桂香說：“還帶著酒、菜、餃子，可能在那待一宿了。”

玉妹驚訝地：“啥？待一宿了？這么冷，這不要命了嗎？”

小四也說：“那不得凍死了？”

“沒有。”桂香說：“可要是不快點整回來送醫院去，真要完了！”

“他上那去干啥了？”小四說：“是不是喝多了去的？”

早已出現在屋門的父親也聽到了事情的經過，他沖兒子：“你現在還問那么多干啥？得快去把人弄回來！你去墳上，我趕緊找隊里，套上車趕緊送醫院去。”說完趕緊出門了。

小四也趕緊出院往村外跑去。

桂香連屋也顧不上進，就又往院外跑。

“桂香，出啥事了？”婆婆從屋里出來問：“誰不行了？”

桂香扭頭沖玉妹說：“你跟媽說吧，我得趕緊去！”

“上哪兒去啊？”婆婆既疑惑又急切地：“到底出啥事了？”

桂香跑出院子，正好母親拖著有病的身子跟來了，沖她問：“桂香，到底出啥事了？”

“媽，你有病，快進屋吧。”桂香說：“玉妹在我家呢，讓她跟你說。”

“到底咋的了？”母親急切地：“真是急死人了！”

桂香也顧不上再說，又往墳上跑去。

小四在前面跑。

桂香在后面跑。

今天雖是年初一，但大多數人除夕夜玩了一宿，玩撲克、玩牌，不玩的也是守歲到下半夜，睡得晚起得就晚。如果桂香不是去上墳，也會和大多數人一樣，現在剛剛起來吃飯。吃完飯再去給長輩拜拜年。所以，現在村里，除了大一點的孩子放鞭炮，并沒幾個人在外面，有看到的人不知桂香家又出啥事了？用異樣的目光看著他倆。

桂香想追上小四，可她是女的，再加上剛在墳上時受到驚嚇，又跑回來，所以，她離墳還很遠呢，小四已經背著老人往回來，但由于沒有知覺，他就背著非常吃力，走得也就非常慢。她跑到跟前，在后面扶著，邊跟著往前走邊說：“咋樣？”

小四說：“夠嗆，一會兒馬車來了直接上醫院。”

桂香擔心：“能不能搶救過來？”

小四說：“不知道啊？咱們盡最大努力吧！”

桂香覺得說話會分散小四的力氣，就不再說話了。

老人看上去不高，也挺瘦的，可背著還挺沉，盡管小四使盡全身力氣，桂香還在身后幫忙，可還是跑不起來，兩人多么希望馬車快點來。還好，很快就看到馬車來了，是黃三往趕著來的，桂香看出是父親后就大聲喊：“爸！快點趕！”

其實，趕車而來的黃三旺，此時的心情和女兒一樣擔心著急。當小四父親去牲口棚一說，他見情況緊急，就立刻套上馬車朝這里飛奔而來。到了跟前停下，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把劉金貴放到車上，小四說：“別回村了，直接送社里醫院去吧。”

黃三旺說：“但不能去這么多人，太重了路上馬車跑不起來。”

桂香說：“我和小四去。”

父親反對：“不行，小四趕車技術太差。”

小四父親王長山說：“我看這樣，桂香在家吧，我們仨去。”

桂香說：“人都這樣了，你們趕緊趕車走吧！”

于是，王長山父子在車上扶著劉金貴老人，黃山旺趕著馬車，拐向去社里的路上。

桂香目送著馬車，她忽然想起：“今天是大年初一，到醫院醫生要休息的話，就趕緊去找楊春喜！”

“知道了！”小四說。

王長林說：“沒事，醫院能有值班的！”

小四又說：“嫂子，回去套毛驢車把墳上的東西拉回去！”

桂香說：“行！”又囑咐：“到那里一定求醫生把劉大爺救過來，不行就去縣醫院！”

馬車往社里的方向飛奔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