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回到干活的地方,玉妹把她叫到一旁問:“嫂子,楊春喜咋說的?”
桂香便把春喜說如何照顧自己家的話說了一遍。
“就這點事說這么長時間?”玉妹說:“他還說別的了吧?”
桂香就把后來的事也說了出來。
玉妹生氣地:“中午他上咱家,我就懷疑他是狗改不了吃拾屎,要是我在跟前,又該罵他了。”
桂香說:“你要在跟前,他也不敢胡說啊!”
玉妹說:“那可不,像中午似的,他雖然打著關心咱的旗號,肯定也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桂香則說她:“別瞎說!就算他是黃鼠狼子,但我是你嫂子,不是雞!”
玉妹就說:“不管是啥吧?他以后走了,就不能像現在似的總來搗亂了。”
桂香說:“他說去找劉大爺,讓老人來說服我。”
玉妹笑笑說:“他那是在做夢吧,劉大爺最討厭他了。”
“我也是這么想的。”桂香說:“劉大爺最煩他,看到他腦袋都疼,保證不能幫他來勸我。”
下晚收工后,春喜和劉金貴都沒來,這倒是在桂香的預料之中。
第二天早飯后,人們聽到出工的鈴聲,又聚集到水泡子邊上,馬占勝宣布:“全體社員都到隊部開會!”
于是,人們又從水泡子邊上向隊部走去。
隊部大院里,中間的土臺子上已擺好了桌椅,一院子男女老少,大人們三三兩兩地在蔭涼處抽著旱煙說著話。小孩子們不怕熱,在陽光下你追我趕地玩著。會卻遲遲不開,是因為會議的主角春喜還沒來呢,這會咋開?馬占勝立刻派人四下去找。過了一會兒,去找的人回來了,他家沒有、地里沒有、村里沒有,不知道他上哪去了?馬占勝急得直跺腳:“昨天他就交代今天開會,可到現在他也不來,他到底干啥去了呢?”
一直等到半頭午時,春喜才進了大院,會議開始。
春喜在會上做了告別講話,他感謝在他擔任大隊主任期間,社員們對他工作的信任支持和幫助,希望大家在村里繼任領導的帶領下繼續努力。經他提議,大伙選舉錢立水接替馬占勝當隊長。
會開的時間很長,中午都沒停,一直開到下午。
散會后,桂香回到家,吃完飯,勸婆婆出去串串門散散心,她洗了一陣衣服。
到了下晚時,出乎桂香預料的事情出現了,春喜又來找她了,而且還真的搬來了劉金貴老漢,是用毛驢車把他拉來的,從這情景看的出,為請老人他楊春喜是下了多大功夫費了多大勁?她熱情地說:“劉大爺來了!”
“咳,這些日子天熱。”劉老漢說:“熱得難受,沒精神,也就沒心思出門。”又一指春喜:“他昨下午就去我那里說了半下午,上午又去磨了一大早上,這不,還趕毛驢車去接我,我看他這么求我,我就答應了,有句話叫‘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嘛!”
“劉大爺,你吃飯了嗎?沒吃的話我給你做。”桂香關切地說。
春喜搶著答道:“吃了,還是我給做的呢。”
“有水嗎?”老漢說:“他把菜做咸了,這么渴。”
桂香拿起暖壺掂掂搖搖:“沒水?”又拔暖壺塞看看:“我上北屋給你倒去。”說著往外走去。
春喜也跟出屋沖桂香說:“桂香,你說話可得算數啊!”
桂香為難地:“可我……”她話沒說完,繼續朝北屋走。
春喜也跟進北屋說道:“你昨天下午親口對我說的,只要我請劉大爺來保媒,你就答應。”
桂香則說:“我……我……我是這么說的嗎?”
春喜說:“不管咋說的,你就是這個意思。”
桂香說:“可我現在后悔了,我收回我昨天的話,實在對不起!”
春喜立刻急切地說:“啥?我費這么大的勁把人請來了,你又說話不算數了,你這不是耍我嗎?你這不是拿我當傻子嗎?你這不是……”他急得竟把臉往炕沿上一埋,“嗚嗚”地哭了起來。
桂香見堂堂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一個當了社里主任的七尺男兒,什么自尊啊骨氣啊威嚴啊風度啊統統都不顧了,愛自己愛到這種程度,又想起以前為她所做的事,特別是那次為保護自己和警察對抗,她的心終于軟了下來,說道:“春喜哥,你別這樣,我……我就還按昨天下午說的辦。”
春喜一聽,立刻破泣為笑,起身到她面前把手搭在她肩上高興地說:“你答應了!”
桂香拿開他的手說:“誰答應你了?我是說只要劉大爺勸我,我才答應。”說完往外走去。
春喜邊跟著往外走邊高興地說:“這和答應有啥兩樣?因為劉大爺來就是為這事嘛!要不然,我再求他他老人家也不能來啊!”
回到西屋,桂香給劉金貴倒上水,老人邊慢慢喝邊沖桂香問:“桂香,春喜去找我,說只要我來勸你,你就能跟他對象結婚,是嗎?”
春喜搶著回答:“她說了,剛才在北屋又重復了一遍呢!”
桂香扭頭看看他,沒吱聲,低下頭去。
老人接著說:“這說明你們能看得起我這個糟老頭子,我真高興!春喜嘛,現在當了社里主任,升官了、出息了,好啊!好啊!”
春喜聽了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心里美嗞嗞的。
忽然,老人又看著桂香問:“桂香,我咋不明白呢?”
桂香抬頭看著老人:“大爺,啥不明白啊?”
“這壞人咋越壞越升官呢?”劉老漢說:“像春喜開始還行,可自從當了咱村的主任以后,不是越來越壞了嗎?不是把個村子越搞越糟嗎?咋讓這樣的人升官呢?我看應該啥也不讓他當,又不是沒有好人了!”
桂香聽了,先是吃驚,隨之心里埋怨老人不該當春喜的面這么說他。她又把目光轉向春喜。
春喜聽了老人的話,也先是一愣,隨之臉上的得意之色立刻不翼而飛,繼而尷尬難堪得面紅耳赤,心里不是嗞味。
劉老漢則繼續說:“你說,把個村子搞得雞飛狗跳,吃沒吃穿沒穿,這樣的人,不但不撤職,反而還升官,把一個村子搞壞了不說,還要讓他去把一個社里那么多村子也都搞壞,我真不知道上級那些人是咋想的?他們不知道楊春喜的人品,那就下來問問嘛。”又讓桂香:“桂香,你念過書,不行咱寫個材料反映一下,我說你寫,怎么樣?那樣……”
桂香又看看春喜,只見他低著頭,臉色難看極了,心中不禁起了憐憫之意,打斷劉老漢的話說:“劉大爺,你別說了,你喝水。”
“不說不行啊!”老人說:“人家春喜請我來,就是讓我來說的嘛,不說能對的起春喜的一片好心嗎?人家……”
春喜起身打斷老人:“劉大爺,你來一下。”說完就往外走。
老人坐著沒動,說道:“我這么大歲數了,腿腳不利落了,你……”
桂香見狀忙說:“我出去有點事。”說完起身出屋。
春喜看她出去,就小聲急切地說:“劉大爺,我是求你來說好話的,你別總說我的壞話啊!你這么說桂香還能同意嗎?我剛剛有點希望,費了這么大的勁把你老人家請來,為的是趁熱打鐵、火上澆油,幫我勸她趕緊同意跟我對象結婚,可你倒好,你這么說她能同意嗎?”
“你別急嘛!”老人說:“話得一句一句說,一會兒我就說到正題了。”
春喜說:“劉大爺,桂香已經說了,只要你勸她跟我,她就同意,你今天幫我辦成了這事,我這輩子都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
老人說:“好,好,既然這樣,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不過你別太急,等她進屋后,我就接著剛才的話,一點一點地就說到正題上了。”
春喜說:“桂香干啥去了?我去叫她。”
桂香進屋后,又給老人倒上杯水,并問春喜:“你渴不渴?”
春喜看著她搖搖頭:“不渴。”
老人喝了口水,沖桂香說:“桂香啊!我今天來的目的呢,你也知道,我現在問你,你是真心想跟他還是隨便說著玩的?”
桂香忙低下頭不吱聲。
“劉大爺,這事哪有隨便說著玩的?”春喜說:“桂香是真心的!”
老人沖他:“我沒問你!”又轉向桂香:“我問她呢,這事得她自己回答!”
桂香仍低著頭不吱聲。
春喜又說:“劉大爺,她哪像我的臉皮這么厚啊?她雖然同意,但不好意思說。”
老人沒理春喜,繼續對桂香說:“你別看他楊春喜升官了,就動心了,這心要不正,別說當社里的主任,就是當再大的官,咱也不能同意。他在咱村干了多少壞事?別的不說,就是對你家,逼死你公公、害死你丈夫的份上,你也不能同意跟他……”
打人怕打臉,揭人怕揭短,春喜終于聽不下去了,他又急又氣地起身打斷說:“劉大爺,你說這些干啥啊?”
老人也站起來說:“咋的?你還把我吃了咋的?”又指著他:“告訴你,你升再大的官呢,該找不著對象還是找不著對象、該打光棍還是打光棍,只要心是歪的,再急再氣你也娶不到媳婦!”
此時的春喜氣得臉色鐵青,他轉身氣呼呼地往外走去。
“哎?你干啥去啊?”老人忙問。
春喜說:“我回去了!”
“哎!你別走啊!事情還沒辦成呢你走啥啊?”老人說。
已出了屋的春喜頭也不回地說:“你在這一個勁地埋汰我,我還在這干啥?”
老人也邊往外走邊說:“你等等我,我也走。”
桂香忙起身扶著老人往外走,但走到屋門,看到春喜趕著毛驢車要出院門了。
“哎!”老人喊:“你不用毛驢車把我送回去啊?”
春喜趕著毛驢車既不回頭也不吱聲。
“你把毛驢車趕走,我咋回去啊?”老人繼續喊。
對于春喜來說,當初桂香跟他黃、隨繼跟奮飛結了婚,使他跌進了愛情的萬丈深淵,讓他吃盡苦頭,他克服困難,使著諢身的力氣往上爬啊爬啊!歷經持久艱難的努力,覺得終于快爬上岸了,只要劉金貴老人輕輕地拉一下,就能抱得美人歸了,沒想到這糟老頭不但不往上拉,反而還把他再推回萬丈深淵里,他此時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所以他氣呼呼地回道:“樂意咋回去就咋回去?不管!”
老人說:“你說用毛驢車接我來、送我回去的,光把我接來了,不把我送回去,這么老遠,我咋回去啊?”
已出了院門的春喜把一肚子氣都撒在毛驢上,小毛驢挨了打后,脾氣比他還大,竟一個撅子把毛驢車顛得像飛起來,把他甩下車,又像射出的箭似的往前躥去。
桂香看了擔心地說:“別摔壞了啊!”
劉老漢見狀卻大笑說:“活該!摔得好!”
春喜爬起來,喊著跑著去追毛驢車了。
桂香見春喜沒事,立刻放心了。
劉老漢卻停住笑恨恨地說:“咋沒給他摔死呢?”
桂香見狀,用不解的目光看著老人,心里納悶:他咋的了?是老糊涂了還是精神不正常了?咋恨春喜恨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