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聽了春喜這突如其來的話大吃一驚：“你……”她想指責他，但恰巧這時外面傳來收工了的聲音，她怕他說出和做出更過分的來被別人看到，就急忙往外走著說：“收工了，我回去了。”

春喜立刻沖窗外路過的人說：“到收工時間就走唄，喊什么啊？”

桂香走進家門，聽屋里有說話聲，從窗戶看像是劉金貴，快步進屋一看，果然是劉老漢，就說：“劉大爺回來了！”

劉老漢說：“我本想在老家多待幾天，可我這么大歲數了，身體還不好，怕你們不放心，就趕緊回來了。”

桂香說：“那你不會寄封信啊？”

劉金貴說：“老話說在家天天好，出門一日難，在哪里也不如在自己家里好。”又關切地沖她：“你咋這么快就出工干活了？在家多休息幾天嘛！”

桂香說：“我沒事，現在活也不累。”又問：“柱子哥回老家了嗎？”

“回去了。”劉老漢說：“不回去他還能到哪兒去？傻拉巴幾的還能回去，挺好。”

桂香問：“柱子哥呢？他在哪里？”

“沒讓他回來。”劉金貴說：“老家親戚說，我這么老了，把他領回來，我死了他咋整啊？他們還想不讓我回來，我沒聽。我在這里吃五保，凍不著餓不著，村里人對我這么好，我為什么不回來？”

“我做好飯了。”婆婆說：“想讓你劉大爺先吃，他說啥也等你回來一起吃。”

桂香說：“劉大爺你就先吃唄，等我干啥？”

吃著飯，劉老漢心疼地說桂香：“桂香，你就先別出工干活了，在家多待些日子，反正你男人是為隊里死的，糧食不夠吃就找隊里去要，隊上要是不給我給你到上面去找。”

桂香點點頭，也為了躲避春喜，她就在家待了三四天，又出工時，還是讓她去隊部的倉庫去補麻袋。庫里的破麻袋并不多，但幾個婦女邊說邊笑邊干活，一天也補不了幾條。

這天上午，所有該補的麻袋都補好了，下午她們也要去場院干活。

春喜又把桂香叫進他的辦公室，對她說：“你下午別去場院了，還上隊部來干活。”

“麻袋補完了，院子也墊好了。”桂香說：“這也沒啥活了？”

“我可以給你安排活啊！”

“安排什么活？”

“我決定讓你在這里看隊部。”

“看隊部？”桂香疑惑：“這隊部在這里，又不能長腿跑了，別人也偷不走，還看著干啥？”

“我要不在的時候，來電話了你接接電話，打掃打掃地，院里來了雞鴨鵝豬狗你往外攆一攆。”

桂香聽完說：“我不干。”就往外走。

春喜忙說：“這是對你的照顧。”

桂香停下回頭看著他：“那我在這看隊部給不給記工分？”

“給，當然給了。”春喜說：“不但給，還要享受像我這個脫產干部一樣的待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滿勤，過秋我分多少糧食你也分多少糧食，我分多少錢你也分多少錢！”

“可是，你知不知道群眾對你有意見啊？”

“知道啊！一個村子這么多人，有意見是難免的嘛！再說，我對他們要求比較嚴，人們當然對我有意見了！”

“可人們對你的意見是你架子越來越大，一年到頭連活都不干，可工分拿的最多。”

“那是我架子大嗎？”春喜爭辯：“是的，我是經常發脾氣訓人，可有時候不拿出點威嚴來，總跟他們嘻嘻哈哈的，他們還能聽我的嗎？他們不好好干活，開會時我不發脾氣能行嗎？說我不干活，我領導著一個村子呢，我一年到頭為了這個村子費多少心血啊！說我工分拿得多，人家上級的干部還有工資呢！”

桂香說：“我說這話不是為了跟你爭論，也沒那個必要。我的意思是說你要是讓我看隊部，等于說在隊部里舒舒服服待著還拿工分，人家對你的意見就更大了。”

“你丈夫是為搶救公家財產而死的，誰有意見讓他來找我，你不必有顧慮。”

“可人們會在背后議論，看看黃桂香，她丈夫死了，她可合適了，讓她干這么輕松自在的活，到時我要是聽到這種議論心里會是啥嗞味啊？”桂香說：“再說，跟大伙在一起干活，有說有笑熱熱鬧鬧，我心里也痛快些。”

春喜擔心：“可下午要到場院去干活，你丈夫王奮飛又剛在那里出了事，我怕你觸景生情受不了。”

“我是受不了。”桂香說：“聽到我丈夫出事，看著我丈夫被砸爛的尸體，我已經就受不了了。可受不了不也得受嘛！怕我觸景生情，其實，我丈夫被砸死后的悲慘情景一直在我的眼前浮現著呢。”

春喜忙安慰她：“桂香，人已經死了，你要盡快忘了這不幸的一幕，讓身心盡快好起來。”

桂香搖搖頭：“要想忘掉，除非你當初不喊我丈夫去拿那袋化肥！除非他沒出事，現在還活著！”

春喜也搖頭說：“都怪我！”他走到她面前：“當時我也沒想到要出事啊！我心思他現在這種情況，給他次立功表現的機會，讓人們對他有個好印象，我在向上級匯報他的表現時也有話說。我實在是為他好。他是你丈夫，我為他好就是為你好啊！”

桂香難過地：“這下倒好，把人給好沒了。”

春喜內疚地重復：“都怪我。”

桂香又搖頭說：“我誰也不怪。真要怪的話，只能怪我自己，那天夜里下著那么大的雨，還電閃雷鳴風雨交加的，我本來是不想讓他去的，可……可……我緊緊地摟住他堅決不讓他去好了！再就是怪老天爺，那天夜里下那么大的雨干什么啊？是不是就是為了取我丈夫的性命啊？有時夜里我想他想得睡不著了，我就繼續往深遠的地方想，是不是老天爺看到我丈夫這么個又好又有才華的人，在這里無緣無故地受苦受難受委屈，覺得這么好個人才在這里埋沒著太可惜了，就把他收到另一個空間里去，讓他施展他無限的才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