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剛微微亮時，小團已捧著件月白直裰候在廊下。秦毅推開雕花木窗，市井喧鬧如潮水般漫過蘇府高墻，檐下筑巢的燕雀飛起。小丫鬟踮腳替他系玉帶，發間銀梳纏著新摘的忍冬花，細碎花瓣隨動作簌簌落在肩頭。

小團叫了府里的小廝駕了車候在門外，隨后鬼鬼祟祟溜進自己的小屋里，打開自己那個掛著鎖的小箱子，里面都是姑娘家的首飾和一些細軟。小團在蘇府多年也算是有點小積蓄，她取出一個荷包裝滿銀錢，歪頭糾結了一會兒，放回去一半，趕緊鎖上箱子沖了出去。

沒一會小團又跑了回來，咬咬牙把放回去的銀子裝進荷包，直到小荷包鼓鼓的再也放不進，這才松了口氣繼續去追自己的姑爺。

小團追到前門的時候，秦毅已經在小小的馬車里坐下正在等她。她開心的瞇了瞇眼，不知道從哪里找出一個小馬扎放在秦毅腳邊，正準備坐下卻察覺車里有些涼意，叫住了準備出發的小廝，回頭從房里端出了一個炭盆放進馬車。

于是小小的馬車里有了暖意，小團這才滿意的坐在自己的小馬扎上，伸手拉開車里的帷幔，不敢看秦毅，只傻傻盯著窗外，額頭已經出了一層細汗。

秦毅有些忍俊不禁：“小團好像很開心？”

小團莫名的有些害羞，但還是回道：“當然開心了，府里的丫頭等閑可不能隨便出門，成親了的婦人會稍微好一點，但是沒出閣的無論是丫頭還是小姐，出門都得有家眷陪同。”

“所以我算是小團的家眷了嗎？”秦毅總是注意到一些奇怪的點。

“昂，”小丫頭雖然害羞卻還是點點頭。“小團是姑爺的貼身丫鬟呀”，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可是我還不了解小團，你和我說說你的事情吧。”

“嗯...姑爺想知道什么呢？”“什么都行，比如你是誰，家在何方，在蘇府呆了多久了。”

于是小團肉眼可見的迷惘了，“小團就是小團啊”，她自信的點了點頭，“聽老夫人說，我很小就被賣到蘇家了，我爹娘說是給我找了個好主子，他們住在南陵城西邊二十多里外的黑井村，因為村里有一口井被雷給劈得焦黑，于是叫黑井村。我有時候會在城里見到大哥大嫂，他們有時候也會來蘇府看我。”

秦毅也點點頭，對于小團的父母來說，女兒在蘇府還真的是個很好的歸宿了。從秦毅這幾天的接觸來看，小團有些天真可愛，說明她在蘇府被保護的很好，起碼是衣食無憂的。

“小團來了蘇家一直在老夫人身邊伺候著，上月小姐從學宮回來以后老夫人就把我和娟兒打發過去跟著小姐，可是小姐身邊已經有了兩個從小在學宮伺候她的琳兒和瓏兒了。”小團癟癟嘴有些委屈。“然后姑爺被送來了，也沒人愿意來伺候，小姐讓我和娟兒過來，娟兒不愿意來求我，我就毛尖過來了。”

“哈哈哈，什么毛尖，那是毛遂自薦。”秦毅忍俊不禁。

“我沒讀過書嘛，姑爺你還笑話我，除了小團還有誰愿意來伺候你呢。”說到這兒，她忽然停住怔怔的盯著秦毅瞧。

秦毅讀懂了她的意思，試想一下，假如你在一家公司干得好好的，有一天領導突然把你送給了別的領導，但是新領導那里沒有你的位置，又把你送到了另外一個，換成是你慌不慌、尷不尷尬吧？

小團現在就是那個被送來送去的人，對于一個下人來說最害怕的就是沒有作用，她倒是不擔心會被送回家里，畢竟已經被買回來了，只是對自己未來的擔憂，自己這個新姑爺雖然沒什么架子，但是看著也不像很靠譜的樣子。哪怕再沒心沒肺的丫頭，這種情況怎么能不迷惘呢。

“放心吧，姑爺我目前確實離不開你，以后你就好好跟著我吧，我不會把你送出去的。”秦毅一臉慈祥的摸了摸小團的頭——她坐在馬扎上，真的就是順手的事兒。

難怪醒來的幾天總感覺小團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的，秦毅還以為是自己有什么舉動冒犯了小丫頭，原來只是害怕又被送走。

小團吸了吸鼻子，她其實也覺得跟著的這位姑爺還不錯，沒有嫌棄自己笨也沒有什么架子。

“對了小團。”

“啊姑爺我聽著呢。”她還沉浸在感動中。

“其實是小團想出來玩吧？”秦毅開始轉移話題，他也有點不適應這種旖旎的氣氛。

“嘿嘿姑爺.....”

......

馬車很快來到了距離蘇府最近的西街早市，大街的青石板還沁著晨露，秦毅駐足在糖畫攤前。見到這位老藝人舀起金燦燦的糖漿，手腕輕抖便繪出一只展翅的鳳凰。

身后一個穿開襠褲的稚童攥著銅錢擠到前頭，脖頸上的銀鎖隨著吞咽口水的動作叮當響。斜對面布莊伙計正抖開一匹蜀錦，絳紅綢緞潑墨般展開，映得整條街都亮堂三分。

“姑爺瞧這個！“小團舉著面琉璃鏡湊過來，鏡中映出她鼻尖細汗，“從利達傳來的，那人說能照見前世......“話才到一半，四名赤膊得力夫抬著個丈余長的紫檀木箱擠過街市，人群紛紛躲開。

街角的另一邊，有藥鋪學徒正研磨朱砂，銅杵與臼底相撞的悶響透出奇特的韻律。秦毅望著漫天白云，恍惚見到前世手術室的無影燈，這就是這個時代獨有的街景。

小團扯了扯他袖角，指著蒸糕攤上升騰的白霧問道：“姑爺可要嘗嘗？這桂花糖蒸栗粉糕最是養胃......“

秦毅總算明白她的圓臉從何而來了，出來沒幾個時辰，小團這丫頭已經吃了好幾樣零嘴，小肚子絲毫不見起伏。不過小團也沒忘了他這個姑爺，每次買吃食總會給他先吃。

即使他擺手不要，小丫頭就倔強的盯著他，一副“姑爺不吃我也不吃”的模樣，他只好笑笑，淺淺吃了幾口就給了小團，小團歡天喜地的接過去，紅潤的嘴唇被染得五顏六色。

秦毅突然有些恍惚，想起了前世和妻子兒女們出門逛街的時候也是這副場景，街上這份不真實的熱鬧也讓他徹底相信了自己真的穿越了的事實。

在小團的眼里，出來玩吃吃喝喝看熱鬧就是很大的快樂了，秦毅有心觀察這個世界的百姓倒也沒有催促她，兩人一直逛到正午，日頭高懸，秦毅腹中感到幾分饑餓。小丫頭雖然有精力，也吃了那么多，但也逛累了，于是二人尋了城里一處中等規模的酒樓，準備進去吃午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