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十八年，三月三十，子時三刻。
姜明玥攥著許知微給的螢火蟲竹筒，綠光在密道石壁上晃出細碎光斑。腳下的青磚布滿青苔，每走幾步便會聽見“咔嗒”聲——那是許知微用發簪做的標記，意為“安全”。
“姑娘，停步。”許知微忽然拽住她的手腕，指尖叩擊石壁，“聽這回聲，前方五塊磚下是空的。”她蹲下身，用發簪撬起青磚，露出下面的銅制機關，齒輪上還沾著新鮮油跡，“看來三日前有人來過。”
姜明玥皺眉：“是父親？還是……”
“沈硯之。”許知微替她說出名字，從袖中掏出沈硯之的玉佩，在螢光下折射出冷光，“假山后的暗格里，除了圖紙，還有他的香灰。”
姜明玥接過玉佩，觸感溫熱，竟像是剛從人身上摘下來的。她忽然想起申時在長公主府，沈硯之替許知微拂去花瓣的模樣，指尖不自覺攥緊玉佩：“他為何要幫我們？”
“不是幫我們，是利用我們。”許知微用發簪挑起機關鎖，“兵器庫、并蒂蓮、瑞和香，所有線索都指向姜府私通前朝余黨——而他，需要一個引子。”
密道盡頭出現兩扇石門，門上刻著并蒂蓮圖案。姜明玥摸向荊釵，忽然發現釵頭紋路竟與門縫完全吻合。她深吸口氣，將荊釵插入門縫，齒輪轉動聲中，石門緩緩開啟。
“小心！”許知微突然撲過來，用身體擋住姜明玥。一支弩箭擦著她的發梢飛過，釘在石壁上嗡嗡作響。她反手甩出算珠，只聽“哎喲”一聲，暗處傳來重物倒地聲。
“是柳如云的陪嫁護衛。”許知微扯下對方的面罩，從他懷里搜出一本賬冊，“上個月初二，他替夫人送了十箱瓷器去城西碼頭……瓷器？呵，怕是兵器才對。”
姜明玥接過賬冊，翻到最后一頁，赫然看見“并蒂蓮”三字下畫著艘商船，船頭刻著“沈”字。她指尖微顫：“沈硯之的沈？”
許知微湊近細看，忽然輕笑：“傻姑娘，那是‘沉’字，沉船的沉。”她用炭筆在賬冊空白處畫了條航線，“城西碼頭、沉星島、舊港，正是前朝余黨運兵器的老路。”
石門內傳來水腥味，像是陳年鐵銹混著血水。姜明玥握緊許知微的手，踏入兵器庫的瞬間，瞳孔驟縮——滿墻的刀劍泛著冷光，刀柄上均刻著并蒂蓮，最深處的架子上，赫然擺著一口朱漆木箱，箱蓋上貼著封條，寫著“謝云瀾”三字。
“是前朝女將軍的兵器。”許知微的聲音帶著罕見的顫抖，“我曾在城西的說書人那兒聽過，謝云瀾戰死后，兵器被皇室瓜分，姜振國如何會……”
姜明玥忽然想起前世刑場上，劊子手舉起的那把鬼頭刀，刀柄上似乎也有類似的蓮花紋路。她踉蹌著后退，撞上身后的兵器架，一支長槍應聲落地，槍頭滾出個紙團。
許知微撿起紙團，展開后瞳孔微縮：“是沈硯之的字跡。”
紙上用密語寫著：四月初一，沉星島，借兵。
“他要借這些兵器？”姜明玥攥緊長槍，槍桿上的刻痕硌得掌心發疼，“可這些兵器明明屬于……”
“屬于長公主。”許知微忽然指向木箱封條，“謝云瀾是長公主的姑母，這兵器本就是皇室之物，姜振國私藏，便是謀反。”
遠處傳來腳步聲，是姜府護院巡夜的梆子聲。許知微迅速將賬冊和紙團塞進衣襟，拽著姜明玥躲進兵器架后。梆子聲越來越近，她忽然湊近姜明玥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姑娘，若有一日我不在你身邊……”
“胡說什么。”姜明玥反手握住她的手，觸到她掌心的新傷——那是今早幫自己磨墨時被硯臺割的，“我們說好了，要一起走出這府邸，一起讓天下女子讀書。”
許知微鼻尖發酸，卻仍嘴硬：“我是說，若我被沈硯之那家伙騙了……”
“不會。”姜明玥輕笑，指尖拂過許知微腕間紅繩，“你的賬本比誰都清楚，沈硯之的每一筆‘投資’，都記在‘風險項’里。”
腳步聲漸遠，兩人從兵器架后走出。許知微忽然指向墻角的蛛網：“瞧，蛛網上有金粉。”
姜明玥望去，果然看見蛛網上沾著星星點點的金粉，與沈硯之戲服上的一模一樣。她忽然想起申時在假山后，沈硯之袖口的金粉曾沾到許知微發間，此刻卻出現在兵器庫，顯然他今夜早來過。
“他在布局。”許知微低聲道，“借我們的手發現兵器庫，再借長公主的刀除去姜振國，最后……”
“最后坐收漁利。”姜明玥替她說完，握緊荊釵，“但他忘了，這盤棋里，我們才是執子人。”
許知微望著女主眼中的冷光，忽然想起半年前那個雪夜，姜明玥也是用這樣的眼神望著柳如云，說：“總有一日，我要讓這些人知道，庶女也能翻手為云。”
“姑娘，我們該走了。”她拽了拽姜明玥的衣袖，“卯時還要去長公主府，別忘了你答應替她整理《女訓》——”
“不是整理，是重寫。”姜明玥轉身走向石門，荊釵在螢光下泛著冷光，“我要讓天下女子知道，我們讀的不該是‘三從四德’，而是兵法、算學、治國之道。”
許知微跟在她身后，忽然摸出塊芝麻糖，掰成兩半：“先吃點東西，免得餓暈了，沒法和沈硯之斗心眼。”
姜明玥咬下糖塊，甜得發苦，卻比任何時候都清醒。她望著密道盡頭的微光，聽見許知微的算盤在袖中輕響——那是她在計算離開的步數，也是在計算，她們離自由，還有多少步。
暗處，沈硯之立在兵器架后，聽著兩人漸遠的腳步聲，指尖摩挲著袖中的另一塊虎符。
“姜明玥，許知微。”他低聲輕笑，“你們果然沒讓我失望。”
墻角的蛛網輕輕晃動，金粉簌簌落在他肩頭，像是撒了把碎星，要照亮這暗無天日的密道。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