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四十年,冬,大雪。
算學(xué)閣的琉璃瓦上積著盈尺厚雪,姜明玥坐在暖閣里,膝頭蓋著沈硯之遺留的藏青官服改制的披風,手中撥弄著許知微的金算盤。算珠聲中混著炭盆的輕響,恍惚間,她又看見那兩人笑著從雪地里走來——許知微偷藏了半塊桂花糕在算盤里,沈硯之則用劍鞘挑著兩盞算珠燈,燈罩上的螢火蟲圖案在風雪中明明滅滅。
“太夫人,”侍女捧著鎏金手爐進來,“吐蕃的算學(xué)弟子們送來了新織的氆氌,上面繡著您和許博士、沈大人的算珠陣圖。”
姜明玥摸著氆氌上的針腳,指尖停在許知微的“微”字算珠紋樣上——那針腳走勢竟暗合《九章算術(shù)》里的“方程術(shù)”。窗外傳來孩童的嬉鬧聲,她望向庭院,幾個算學(xué)弟子正在堆“算珠雪人”,用琉璃珠做眼睛,竹籌做手臂,腰間還掛著迷你算盤。
卯時,算學(xué)閣的晨鐘驚醒了檐角的雪。
姜明玥拄著拐杖站在“算緯三杰”雕像前,看著工匠們?yōu)榈裣衽霞t綢——今日是許知微誕辰百二十周年,也是算學(xué)閣定為“天下女子算學(xué)日”的第十年。沈硯之的曾孫沈墨捧著《算學(xué)保護律》修訂本,律法卷首印著三人的浮雕像,算珠、筆、劍的紋路清晰可見。
“曾祖母,”沈墨低聲道,“順天府今早抓獲了一伙販賣女子算學(xué)典籍的走私犯,他們竟將《女算經(jīng)》拆成頁賣給番邦商人。”
姜明玥皺眉:“算學(xué)無國界,但典籍里藏著中原女子的心血。你去告訴大理寺,此案需重判——不是為了封鎖,而是為了讓真正想學(xué)的人,能堂堂正正地握起算珠。”
巳時,算學(xué)閣地宮的密室開啟。
姜明玥望著玻璃柜中的三件遺物:沈硯之的佩劍、許知微的碎瓷珠、自己的螢火蟲簪。柜子下方的電子屏顯示著全球算學(xué)館的分布——北極圈的冰屋算學(xué)館、亞馬遜雨林的樹屋算學(xué)館、甚至大食沙漠中的地下算學(xué)館,每處都有實時傳來的算珠聲。
“太夫人,”技術(shù)弟子呈上全息眼鏡,“波斯算學(xué)館正在直播‘算珠祭’,他們用駱駝奶和著沙子擺算珠陣,說這樣能算出先人的智慧。”
姜明玥戴上眼鏡,看見萬里之外的沙漠中,無數(shù)光點組成許知微的笑臉,用阿拉伯語念著算學(xué)歌訣。她忽然輕笑,想起許知微生前總說:“算珠就該在風沙里滾,在血水里泡,才顯得出咱們的硬氣。”
未時,江南女子算學(xué)書院的畢業(yè)典禮。
明薇作為院長,將算珠紋的畢業(yè)證書遞給吐蕃少女卓瑪:“這證書用的是沈太祖父順天府的密檔紙,防水防火,就像算學(xué)的根基,永遠穩(wěn)固。”
卓瑪接過證書,眼淚落在算珠吊墜上:“我要把它供在玉樹的算學(xué)館里,讓家鄉(xiāng)的女孩知道,就算雪山崩塌,算珠也能算出活路。”
申時,算學(xué)閣收到一份特殊的禮物。
大食國的算學(xué)博士寄來一本《算珠愛情故事集》,里面收錄了各國女子用算珠定情的傳說:有中原女子用算珠算出情郎歸期,有波斯少女用算珠設(shè)計求婚戒指,甚至有突厥女子用算珠陣型擊退搶親的部落。
“太夫人,”侍女忍著笑,“其中有一篇寫您和沈大人,說您用算珠算出他袖口的竹紋刺繡,其實是他母親的遺物,所以才答應(yīng)嫁給他。”
姜明玥翻著書頁,目光停在插圖上——畫中沈硯之紅著臉遞香囊,她則用算珠擺出“心”字。往事如潮水般涌來,她忽然想起沈硯之臨終前說的話:“明玥,我這輩子最成功的算法,就是算出你會讓我的生命完整。”
酉時,算學(xué)閣的雪景閣里,姜明玥獨自飲著青梅酒。
案頭擺著三人的畫像:許知微歪著頭撥算盤,沈硯之握劍而立,她則執(zhí)筆凝視著窗外。畫像旁是許知微的《算珠長歌》手稿,最后一頁多了幾行小字,是她前日補上的:算盡人間事,方知情最真。珠落燈花處,常有故人溫。
雪越下越大,算學(xué)閣的燈火次第亮起,每盞燈都映著算珠的影子。姜明玥摸出沈硯之的竹紋香囊,里面除了曬干的螢火蟲,還有許知微當年塞進去的碎銀——說是“以備不時之需”,卻直到最后都沒花出去。
戌時,算學(xué)閣的祭堂里,沈墨點燃算珠形的香燭。
姜明玥望著祭臺上的長生牌,忽然開口:“硯之,知微,你們聽見了嗎?今天的算珠聲比往年都熱鬧。波斯的女孩學(xué)會了用算珠算歷法,大食的商人用算珠算出了公平的商稅,就連嶺南的漁家女,都能用算珠算出潮汐時辰了。”
她頓了頓,聲音漸低:“卓瑪說,玉樹的算學(xué)館收養(yǎng)了三十七個孤兒,個個都會背《算學(xué)啟蒙歌》。明薇在江南教出了第一個盲人算學(xué)弟子,那孩子用指尖摸算珠,竟比常人算得還快。你們看,咱們的算珠,真的長了腳,走到天下去了。”
亥時,姜明玥在算學(xué)閣的走廊上遇見明薇。
孫女扶著她的手臂,指著窗外的雪景:“曾祖母,您看,算珠雪人的算盤被風吹得自己動起來了!”
姜明玥望著那串琉璃珠,在風雪中輕輕搖晃,竟排出“平安”二字。她忽然想起許知微的口頭禪:“算珠自己會說話,只要你用心聽。”
子時,雪停了,銀河清晰可見。
姜明玥躺在暖閣的床上,聽見算學(xué)閣的鐘樓敲響十二下。她握著許知微的碎瓷珠,感受著沈硯之披風的溫度,忽然看見窗臺上停著一只螢火蟲——這隆冬時節(jié)本不該出現(xiàn)的生物,尾端的熒光映在算珠上,竟拼出“永恒”的字樣。
“知微,硯之,”她輕聲道,“我好像有點累了。不過沒關(guān)系,算學(xué)閣的新弟子們已經(jīng)能獨當一面,明薇和沈墨也學(xué)會了用算珠治世。你們看,這天下的算珠聲,早就不是我們?nèi)齻€人的聲音了。”
螢火蟲振翅飛走,姜明玥閉上眼睛,聽見遠處傳來熟悉的算盤聲——那是許知微在教孩子們念“一五得五”,是沈硯之在朝堂上用算珠駁斥士族,是她在邊塞的星空下用算珠算出希望。
風卷起檐角的銅鈴,與千萬里外的算珠聲共鳴。姜明玥知道,她的故事即將謝幕,但算珠的故事永遠不會結(jié)束。因為每個拿起算珠的女子,都是她的轉(zhuǎn)世,都是許知微的分身,都是沈硯之守護的光。
算盡人間事,不負有心人。
她終于笑了,帶著萬千算珠的溫度,沉入永恒的夢鄉(xiāng)。
第二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