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明代中央司法審判機關(5)
- 明代中央司法審判制度
- 那思陸
- 5918字
- 2015-03-09 14:24:37
洪武二十八年(1395)重定內官監、司、庫、局等官職秩。“凡內官監十一:曰神宮監,曰尚寶監,曰孝陵神宮監,曰尚膳監,曰尚衣監,曰司設監,曰內官監,曰司禮監,曰御馬監,曰印綬監,曰直殿監,皆設太監一人(正四品),左、右少監各一人(從四品),左右監丞各一人(正五品);典簿一人(正六品),又設長隨、奉御(正六品)。”洪武三十年(1397);置都知監,設官如各監。
至此明代宦官組織十二監設置完成,永樂之后,極少變動。
宣德以后,司禮監逐漸成為宦官組織中的最高機關,排名順序列于二十四衙門之首。司禮監的人1編制及職掌漸行擴大。以人1編制而言,其他各監均設掌印太監一人,司禮監則不同,設提督太監一人,掌印太監一人,秉筆太監若干人,隨堂太監若干人,額設太監達十余人之多。以職掌而言,宣德以后,司禮監取得批朱權,“司禮今為十二監中第一署,其長與首揆對柄機要,僉書秉筆與管文書房,則職同次相,其僚佐及小內使,俱以內翰自命。”
宦官干政為有明一代之弊政,明代官修之政書多諱言此事。故有關宦官之設置沿革、組織與執掌僅見于清代官修之《明史》,明代官修最重要之政書《大明會典》反無記載。自弘治朝、嘉靖朝至萬歷朝,三朝纂修《大明會典》,均未述及宦官組織,應非偶然。《春明夢余錄》曰:
嘉靖中,詹事霍韜等重修會典疏謂:“內臣監局官1祖訓置職甚詳,惟弘治年間儒臣失考,不及纂述,宜查洪武年間各監司職掌何如,1數何如,編列禮典,亦以禮制治之意也。”不報。嗣是屢修會典,無人議及矣。
明代纂修《大明會典》,均系由內閣大學士主持,內閣大學士如將司禮監等宦官組織列入《大明會典》之中,則不得不將洪武祖訓載入,如此一來,勢必引發內閣大學士與司禮監之沖突,為免生事,內閣大學士纂修《大明會典》
時,未述及宦官組織,應可理解。
司禮監組織較大,與其他各監不同,為便宜起見,茲分為(一)職官,(二)
相關機關兩方面說明:
(一)職官
依《明史·職官志》曰:“司禮監,提督太監一1,掌印太監一1,秉筆太監、隨堂太監、書籍名畫等庫掌司、內書堂掌司、六科廊掌司、典簿無定1。
提督(太監)掌督皇城內一應儀禮刑名,及鈐束長隨、當差、聽事各役,關防門禁,催督光祿供應等事。掌印(太監)掌理內外章奏及御前勘合。秉筆(太監)、隨堂(太監)掌章奏文書,照閣票批朱。掌司各掌所司。典簿典記奏章及諸出納號簿。”
司禮監中又以掌印太監地位最崇,權力最大,故《明史·職官志》曰:“凡內官司禮監掌印(太監),權如外廷元輔(指首輔,即首席內閣大學士),掌東廠(太監),權如總憲(指左都御史)。秉筆、隨堂視眾輔(指內閣大學士)。”劉若愚《酌中志》亦曰:“以秉筆(太監)掌東廠,掌印(太監)秩尊,視元輔。掌東廠(太監)權重,視總憲兼次輔,其次秉筆(太監)、隨堂(太監)如眾輔焉。”
宣德以后司禮監的職掌由宮廷禮儀轉為處理章奏及代為批紅,這是明代政治制度的一大弊病,也是明代司法制度的一大弊病。司禮監太監是皇帝的親信,替皇帝處理政務,替皇帝批紅。司禮監太監因取得了批紅權,自然也取得了皇帝的最高司法審判權。司禮監太監“無宰相之名,有宰相之實”,權勢顯赫,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明熹宗時,劉瑾被稱為“九千歲”。故明人稱:“司禮監太監是站著的皇帝,皇帝是坐著的皇帝。”
(二)相關機關
司禮監指揮監督之機關頗多,其中與司法審判有關者是文書房。
文書房也是內廷協助皇帝處理章奏的文書機關,其工作性質有類外廷之內閣,其重要性可知。關于其組織及職掌,《明史·職官志》曰:“掌房十1。掌收通政司每日封進本章,并會極門京官及各藩所上封本,其在外之閣票,在內之搭票,一應圣諭旨意御批,俱由文書房落底簿發。凡升司禮者,必由文書房出,如外廷之詹、翰也。”所謂搭票指司禮監之票擬。文書房不設掌印官,原應由皇帝直接指揮,實則由司禮監直接指揮。
又劉若愚《酌中志》亦曰:“凡每日票本奏下,各秉筆分到直房,即管文書者,打發本管公公一本,一本照閣中原票,用朱筆謄批,事畢奏過,才打發。”劉若愚認為:“此系皇祖以來累朝舊制,非止今日一家一人如此也。”
又曰:“凡每日奏文書,自御筆親批數本外,皆眾太監分批,遵照閣事中票本字樣,用朱筆楷書批之。”
文書房掌房之地位雖次于司禮監諸太監,但職司機要,參與樞密,故掌房仍自視清要,與他宦官不同。弘治十二年(1499)九月,大學士劉健等言:
“朝廷有命令,必傳之太監,太監傳之管文書官,管文書官方傳至臣等。內閣有陳說,必達之管文書官,管文書官達至太監,太監乃進至御前。”此處所稱“管文書官”即文書房掌房是也,渠等承上啟下,為內廷之樞紐,儼然如外廷之內閣學士。司禮監與文書房雖無上下隸屬關系,但兩者關系密切。
三司禮監有關司法審判的職掌
明代司禮監是皇帝的秘書機關,因親近皇帝,易受皇帝信任。皇帝授與司禮監批朱權,使其取得政治權力,其中當然也包含司法審判上的權力。這些出于皇帝授與的權力,具有法律效力,可以視其為司禮監有關司法審判的職掌。
明制,各部院及直省司法案件題本奏聞皇帝后,皇帝應以朱筆將其裁決批示于題本之上,此稱為“批朱”或“批紅”。“批朱”或“批紅”是皇帝的權力,是皇帝處理政務(含司法審判)的最高權力。但因各部院及各直省題本數量極為龐大,宣德以后,除少數題本皇帝親批外,多數授權司禮監代為批朱。
司禮監取得批朱權后,司禮監諸太監“無宰相之名,有宰相之實。”故《明史·職官志》曰:“然內閣之票擬,不得不決于內監之批紅,而相權轉歸之寺人,于是朝廷之綱紀,賢士大夫之進退,悉顛倒于其手,伴食者承意指之不暇,間有賢輔,卒蒿目而不能救。”
明代三法司(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對于京師徒罪以上案件或直省徒流死罪案件有擬罪權。三法司對京師或直省案件擬罪后,以題本奏聞于皇帝。
內閣對三法司題本的擬罪意見,加票擬,一并呈送皇帝裁決。對于皇帝的裁決,司禮監有重大的影響力。大多數一般性的司法案件題本,司禮監可代表皇帝徑行批朱,或依議,或駁回重擬,或逕行增減其刑。至于少數情節重大的司法案件題本,司禮監雖不能代表皇帝逕行批朱,但可向皇帝建議如何處理,仍具有重大的影響力。
明武宗正德十四年(1519),寧王朱宸濠反逆,明武宗親統六師,剿除反逆。明武宗因無皇太子,甚至授與司禮監太監蕭敬等人如同太子監國之權。
正德十四年八月丙寅,敕諭司禮監太監蕭敬等曰:“其每日題奏本,惟升授文武大臣并緊關重大事情,待奏請旨。其余俱照依府部等衙門原奏復奏事理,發下內閣,從長議處擬旨,發外施行,毋致遲致。”由明武宗的這道敕諭,可以看出明代司禮監諸太監權力之大,遠遠超過歷代宦官干政所擁有的權力。
四掌印太監等有關司法審判的職權
司禮監掌印太監等另有因個人身份而擁有的有關司法審判的職權,茲分述如下:
(一)奉旨會審大獄
明代京師或直省情節重大案件,雖均應由三法司擬罪,但擬罪之前,重大案件常由不同機關進行數次審訊。或由東廠,或由錦衣衛,或由五府、六部、九卿、六科、十三道等官審訊,情形不一。極少數特殊重大案件,皇帝甚至指派司禮監會審。司禮監奉旨會審大獄時,系代表皇帝,常主持會審,茲舉例如下:
例一:弘治五年(1492),“(馬中錫)召為大理右少卿。南京守備太監蔣琮與兵部郎中婁性、指揮石文通相訐,連數百人,遣官按,不服。中錫偕司禮太監趙忠等往,一訊得實。性除名,琮下獄抵罪。”
例二:嘉靖二十四年(1545)九月,楚世子朱英燿弒父,“詔司禮監太監溫祥同駙馬都尉鄔景和、刑部左侍郎喻茂堅、錦衣衛都指揮使袁天章會鎮巡等官往按其事。”
例三:嘉靖二十五年(1546),宗室奉國將軍朱充灼等謀反,“上命械充灼等來京至午門前,命司禮監、駙馬、五府、九卿、科道、錦衣衛官會審具服。
……充灼……俱令自盡,仍焚棄其尸。……張文博等三十人,俱依謀反律棄市梟首于邊。”
(二)奉旨主持五年大審
五年大審的對象,原則上是京師未定案的各類人犯。關于五年大審的歷史,最早可追溯到正統六年(1441),《明史·刑法志》曰:“內官同法司錄囚,始于正統六年命(刑部侍郎)何文淵、(大理寺卿)王文審行在(北京)疑獄,敕同內官興安。(南直隸巡撫、工部侍郎)周忱、(刑科給事中)郭瑾往南京,敕亦如之。時雖未定五年大審之制,而南北內官得與三法司刑獄矣。”
明代內官(太監)起先得奉旨參與五年大審,后來則進一步得奉旨主持五年大審。
正統十四年(1449),“命(金)英理刑部、都察院獄囚,筑壇大理寺。英張黃蓋中坐,尚書以下左右列坐。自是六年一審錄,制皆如此。”
景泰帝景泰六年(1455),“命太監王誠會三法司審錄在京刑獄。”成化八年(1472),“命司禮太監王高、少監宋文毅兩京會審。”由這二件事例可以看出司禮監諸太監逐漸取得主導五年大審的權力。
司禮監諸太監正式取得主持五年大審的權力,始于成化十七年(1481)。
《明史·刑法志》曰:“成化十七年命司禮監一1會同三法司堂上官,于大理寺審錄,謂之大審。南京則命內守備行之。自此定例,每五年輒大審。”由上述史料可以得知,京師各類人犯五年大審制度行于兩京(北京及南京)。
成化十七年,五年大審形成制度。《大明會典》即曰:“凡在京,五年大審。”又曰:“(五年大審)自成化(十七年)開始。至期,刑部題請敕司禮監官,會同三法司審錄。南京則命內守備會同法司舉行。”成化十七年定制以后,正式形成由內官主持五年大審的制度。
五年大審時,“凡大審錄,赍敕張黃蓋于大理寺,為三尺壇,(內官)中坐,三法司左右坐,御史、郎中以下捧牘立,唯諾趨走惟謹。三法司視成案,有所出入輕重,俱視中官意,不敢杵也。”內官曾主持五年大審者,常引為畢生之榮耀。《明史·刑法志》即曰:“內臣曾奉命審錄者,死則于墓寢壁,南面坐,旁列法司堂上官,及御史,刑部即引囚鞠躬聽命狀,示后世為榮觀焉。”司禮監太監主持五年大審之事例如下:
例一:正德六年(1511)夏四月己酉,“命司禮監太監張永同三法司堂上官審錄罪囚,敕諭永曰:‘朕惟刑獄重事,自古帝王必致謹于斯,朕嗣承大統,仰體上天好生之心,特別慎重,茲當天氣炎熱,恐輕重罪囚,或有冤抑,致傷和氣。特命爾同三法司堂上官,從公審錄,死罪情真者,候決。其情可矜疑,事無證佐,并應枷號者,詳具以聞。徒流以下,減等發落,笞者并釋之。’于是永會三法司具以獄讞,前后得可矜疑者六十一人,俱減死充軍。其情重者,仍杖之百而遣之,免枷號者十有五人,依原撥發遣,以不孝告而有息詞者七人,杖之百,俾歸養,自首并篤疾放免者八人。”
例二:萬歷三十四年(1606)八月丙辰,“大審獄囚,釋重辟七十一人,俱遣戍,余減等有差,應決赦者五百五十人,照舊監候。”
明代司禮監奉旨主持五年大審(最早為六年,后改為五年),雖然列入《大明會典》之中,但事實上司禮監諸太監奉旨主持五年大審之事,并不一定如期按五年一次的方式進行。有明一代,成化年間系如期舉行五年大審,萬歷年間則鮮少如期舉行。
(三)奉旨會審熱審案件
熱審的對象,原來是京師未定案的輕罪人犯,后來擴大到京師、直隸及各省未定案的各類人犯。關于熱審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永樂二年(1404)。《明史·刑法志》曰:“熱審始永樂二年,止決遣輕罪,命出獄聽候而已。尋并寬及徒流以下。宣德二年五、六、七月,連諭三法司錄上系囚罪狀,凡決遣二千四百余人。……(七年)六月,又以炎暑,命自實犯死罪外,悉早發遣,且馳諭中外刑獄悉如之。成化時,熱審始有重罪矜疑、輕罪減等、枷號疏放諸例。”
自永樂二年至成化二十一年(1485),朝廷施行熱審時,多系令三法司會審,有時或加入五府六部、六科給事中或錦衣衛等衙門會審。自成化二十二年(1486)起,司禮監奉旨會審熱審案件,自此以后,熱審形成制度。
《大明會典》曰:“成化二十二年夏,諭法司、兩京,令司禮監太監、守備太監同三法司堂上官會審:……死罪情可矜疑者,具奏處置。徒流以下,減等發落,不許遲慢。”
熱審自司禮監太監參與會審的制度形成后,原則上每年舉行一次,《大明會典》曰:“每年小滿后十余日,司禮監傳旨下刑部,即會同都察院、錦衣衛,復將節年欽恤事,題請通行南京法司,一體照例審擬具奏。”
(四)管轄審理宦官犯罪案件
明初,宦官犯罪系由三法司管轄審理。例如刑部十三司中,浙江清吏司帶管內官監、御用監、司設監等刑名案件;江西清吏司帶管御馬監刑名案件,湖廣清吏司代管司禮監、尚寶監、尚膳監、神宮監等刑名案件。可見明初宦官犯罪案件系交三法司審理。
明代正統以后,司禮監權勢愈來愈大,宦官犯罪案件逐漸不再由三法司審理,而是由皇帝依個案來決定宦官犯罪案件的司法審判機關。
弘治十三年(1500),刑部等衙門制定《問刑條例》,其中《職官有犯條例》
規定:“內官、內使、小火者、閽者等犯罪,請旨提問,與文職運炭、納米等項一例擬斷,但受財枉法滿貫,不擬充軍,俱奏請發落。”這條條例在弘治至正德年間,大體上是被遵循的。上層宦官犯罪,皇帝多諭令三法司會審(如正德五年劉瑾案)。中下層宦官犯罪,皇帝多批交司禮監審理,但也有交錦衣衛審理者(如正德十六年涉及寧王案之華真案)。
宦官犯罪案件由司禮監提督太監管轄審理,弘治年間即已有之,嘉靖年間漸成定制。《明史·刑法志》曰:“嘉靖中,內臣犯法,詔免逮問,唯下司禮監治。刑部尚書林俊言:‘宮府一體,內臣所犯,宜下法司,明正其罪,不當廢祖宗法。’不聽。”宦官犯罪案件,由司禮監提督太監管轄審理的制度,一直延續到明末,他們成了不受三法司管轄審理的一批特殊分子。茲舉例說明如下:
例一:弘治二年(1489)十月癸卯,“南京監察御史姜綰等既劾奏太監蔣琮罪,刑部請移文于南京法司竅實,琮上書自辯。……上命太監何穆、大理寺少卿楊謐、錦衣衛指揮楊綱偕往,綰等及琮更相奏訴,綰等凡四章,琮凡六章,皆付穆等劾治。”
例二:嘉靖八年(1529)十二月戊辰,“司香奉御李元芳以濫收亡賴,下司禮監論罪。”
(第四節)東廠
一序言
明代東廠是皇帝敕令設立的,由司禮監掌印太監(或秉筆太監)直接掌控的特務機關。東廠雖是特務機關,但因受皇帝信任及授權,其權力愈來愈大。除緝事衙門本來應有的(一)緝事(緝訪、訪緝)、(二)告劾(告言、告發)、(三)拘拿(拘提、逮捕)與緝捕、(四)監禁、(五)審訊(偵訊)、(六)移送審訊、(七)移送擬罪等權力之外,東廠還有(一)監視審訊及擬罪,(二)奉旨會審大獄等權力。
明代偵查與審訊并未截然區分,東廠本來應有的(一)審訊(偵訊)、(二)
移送審訊、(三)移送擬罪等權力,原即系有關司法審判的權力。東廠監視擬罪及審訊的權力,明顯是干涉司法審判的權力。至于東廠奉旨會審大獄的權力,更是完完全全的司法審判的權力。無可諱言的,東廠是明代司法審判制度的一部分,自應加以深入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