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巖的石灰生意很快在縣城傳開了。
起初,只是些普通百姓買來刷墻、凈水,但沒過幾天,縣里的富戶們也聽說了這種“白如雪、細如面”的上等石灰。
這天清晨,程巖正在后院和劉大壯一起燒制第二批石灰,忽然聽到前院傳來一陣馬蹄聲。
“兄長!有人來了!”程寧匆匆跑進來,臉頰微紅,手里攥著裙角,“是、是錢家的人!”
程巖一愣。
錢家?
他從原主的記憶里翻出這個信息——錢家是縣里數一數二的富戶,家主錢萬財和程巖的父親程主簿生前有些交情。程家敗落后,錢萬財偶爾會派人送些米面接濟,算是仁至義盡。
“錢老爺親自來了?”程巖拍了拍手上的石灰粉,整理了一下衣襟。
程寧搖頭:“是錢家的管家,說想見見兄長。”
程巖點點頭,大步走向前院。
院子里,一個穿著綢緞長衫的中年男人正負手而立,身后跟著兩個小廝。見程巖出來,管家微微拱手,臉上帶著客套的笑容:“程公子,久仰了。”
程巖回禮:“不知管家今日登門,有何貴干?”
管家笑道:“聽聞程公子制的石灰極好,我家老爺想訂一批,用來翻新宅院。”
程巖心中一動。
錢家是縣里的大戶,宅院少說也有幾十間屋子。如果能拿下這筆訂單,賺的錢足夠家里半年的開銷。
“不知錢老爺需要多少?”程巖問道。
管家伸出三根手指:“三百斤。”
三百斤!
按照二十文一斤的價格,就是六貫錢!
程巖強壓下心中的喜悅,面色平靜道:“可以,但需要三日時間準備。”
管家滿意地點頭:“價錢好說,只要質量如傳言一般。”
正說著,院門外又傳來一陣腳步聲。
“程賢侄!”一個洪亮的聲音傳來。
眾人回頭,只見一個約莫五十歲的富態男人大步走進院子,身后跟著兩個仆從。男人穿著暗紅色錦袍,腰間掛著一塊白玉佩,面容和善,眼神卻精明銳利。
錢萬財!
程巖連忙上前行禮:“錢伯父。”
錢萬財哈哈一笑,拍了拍程巖的肩膀:“賢侄啊,聽說你最近做起了石灰生意?不錯不錯,有出息!”
程巖謙虛道:“小打小鬧,糊口而已。”
錢萬財搖搖頭:“你這石灰,可比縣里其他家的強多了。”他環顧四周,目光在簡陋的院墻上停留片刻,嘆了口氣,“你父親若在世,看到你能撐起這個家,定會欣慰。”
程巖沉默。
錢萬財似乎意識到自己提了傷心事,連忙轉移話題:“賢侄,我這次來,除了訂石灰,還有一事。”
“伯父請講。”
“三日后是我五十壽辰,打算宴請賓客。”錢萬財笑道,“你若有空,不妨帶著令妹一起來。”
程巖一怔。
錢家的宴席,去的都是縣里有頭有臉的人物。錢萬財邀請他們兄妹,分明是在抬舉他們。
“多謝伯父厚愛,我們一定準時赴宴。”
錢萬財滿意地點頭,又寒暄幾句,便帶著管家離開了。
等人走遠,程寧才怯生生地從屋里出來:“兄長,錢老爺請我們去赴宴?”
程巖點頭:“嗯,三日后。”
程寧絞著手指,小聲道:“可、可我沒有像樣的衣裳……”
程巖這才想起,上次買的花布只夠做一件普通衣裙,去錢家那種場合,確實寒酸了些。
他揉了揉妹妹的頭發:“別擔心,兄長給你買新的。”
接下來的三天,程巖帶著劉大壯日夜趕制石灰。
燒窯、粉碎、過篩……每一道工序他都親自把關。這批石灰是要用在錢家宅院的,必須做到最好。
劉大壯雖然話不多,但干活極為賣力。他光著膀子掄錘子砸石灰石,汗水順著結實的后背往下淌,卻一聲不吭。
“大壯,歇會兒吧。”程巖遞過一碗涼茶。
劉大壯接過茶碗,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抹了抹嘴:“少爺,我不累。”
程巖笑道:“別叫我少爺,聽著別扭。以后就叫程哥吧。”
劉大壯黝黑的臉上露出一絲窘迫:“這、這不合規矩……”
“什么規矩不規矩。”程巖拍拍他的肩膀,“咱們是一家人。”
劉大壯眼眶微紅,重重點頭:“嗯!”
第三天傍晚,三百斤石灰終于全部完工。程巖特意用細麻布包好,分成三十包,每包十斤,整齊地碼放在板車上。
“明日一早,咱們就送去錢家。”程巖滿意地看著成果。
劉嬤嬤端來晚飯,喜滋滋道:“少爺真有本事,這下家里寬裕多了。”
程巖笑了笑,轉頭問程寧:“衣裳買了嗎?”
程寧點點頭,從屋里捧出一套淡青色的衣裙:“今日和隔壁王嬸去集市上挑的,花了三百文……”
她聲音越說越小,顯然覺得太貴了。
程巖卻毫不在意:“值得。明日去錢家,咱們不能讓人看輕了。”
晚飯后,程巖獨自坐在院子里,望著滿天星斗出神。
錢家的訂單只是開始。如果能借著這次機會結識縣里的富戶,以后的生意會更好做。
不過,他并不滿足于只賣石灰。
唐朝的工業水平低下,很多在現代司空見慣的東西,在這里都是稀罕物。玻璃、肥皂、香水……隨便拿出一樣,都能賺大錢。
但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眼下,先穩住石灰生意再說。
次日清晨,程巖換上一件干凈的深藍色長衫,這是劉嬤嬤連夜漿洗熨平的。程寧也穿上了新買的衣裙,頭發梳成簡單的雙髻,看起來清麗可人。
劉大壯推著板車,程巖和程寧步行跟在后面,三人一路向錢家走去。
錢家宅院位于縣城最好的地段,朱紅色的大門,門前立著兩尊石獅子,氣派非凡。
門口的小廝見他們來了,連忙進去通報。不多時,管家親自迎了出來。
“程公子來了!快請進!”
進了大門,穿過幾進院落,程巖暗暗咋舌。錢家的宅院比他想象的還要豪華,亭臺樓閣,假山水榭,處處彰顯著主人的財力。
“賢侄來了!”錢萬財從正廳走出來,笑容滿面。
程巖拱手行禮:“伯父,石灰已經備好,請過目。”
錢萬財擺擺手:“不急不急,先入席。”
正廳里已經擺好了宴席,十幾位賓客分坐兩側,都是縣里的富商和鄉紳。見錢萬財帶著程巖兄妹進來,眾人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
“諸位,這是程主簿的公子,程巖。”錢萬財朗聲介紹,“最近縣里傳的‘雪白灰’,就是他的手筆!”
賓客們恍然大悟,有人贊嘆,也有人不以為然。
程巖不卑不亢地拱手:“晚輩見過各位前輩。”
錢萬財安排程巖坐在靠前的位置,程寧則被引到女眷那邊。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話題自然轉到了石灰上。
“程賢侄,你這石灰,為何比別家的白?”一個留著山羊胡的商人問道。
程巖微微一笑:“選料講究,火候精準。”
“聽說還能凈水?”
“正是。”程巖解釋道,“石灰遇水生成氫氧化鈣,能吸附雜質,殺滅水中的病菌。”
一席話說得眾人云里霧里,但“殺滅病菌”四個字還是聽懂了。
錢萬財撫掌大笑:“好!賢侄果然得了程兄的真傳,博學多才!”
宴席結束后,錢萬財親自驗看了石灰,果然潔白細膩,遠超市面上的普通貨色。
“賢侄,這石灰我全要了。”錢萬財爽快道,“另外,我還想長期訂購,每月五百斤,如何?”
每月五百斤!
那就是十貫錢的穩定收入!
程巖強壓心中激動,拱手道:“承蒙伯父關照,晚輩定當按時交付。”
錢萬財滿意地點頭,又壓低聲音道:“賢侄,有件事我得提醒你。”
“伯父請講。”
“你這石灰生意好了,難免招人眼紅。”錢萬財意味深長道,“縣里做石灰生意的,可不止你一家。”
程巖心中一凜。
他明白錢萬財的意思——生意場上,利益之爭從來都是殘酷的。
“多謝伯父提點,晚輩會小心。”
錢萬財拍拍他的肩膀:“若有難處,盡管來找我。你父親生前與我是至交,我不會袖手旁觀。”
程巖鄭重道謝。
離開錢家時,程寧小聲問:“兄長,錢老爺人真好。”
程巖望著遠處的天空,輕聲道:“是啊,但咱們不能總靠別人照顧。”
他握緊拳頭,暗下決心——
一定要讓程家,重新站起來!
錢家的訂單讓程家暫時擺脫了貧困,但程巖清楚,單靠賣石灰,終究賺不了大錢。
這天清晨,他正在院子里翻看從縣學借來的書,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程賢侄!程賢侄在嗎?”
程巖抬頭,只見錢家的管家翻身下馬,滿臉焦急地闖進院子。
“管家,出什么事了?”程巖合上書卷,起身相迎。
管家擦了擦額頭的汗,苦笑道:“我家老爺讓我來請賢侄,說是作坊里有一批皮子出了問題,想請賢侄過去看看。”
“皮子?”程巖一愣。
管家點頭:“錢家在城西有個皮革作坊,前些日子收了一批老牛皮,鞣制時出了問題,現在又干又硬,根本沒法用。”
程巖心中一動。
皮革鞣制……這可是化學工程的應用領域啊!
“我這就去。”他立刻回屋換了身干凈衣裳,又讓劉大壯備好驢車,隨管家一同趕往錢家作坊。
錢家的皮革作坊位于城西的河邊,十幾名工匠正圍著一堆干硬的皮子發愁。
錢萬財見程巖來了,連忙迎上來:“賢侄,快來看看,這批皮子可還有救?”
程巖蹲下身,撿起一塊皮子仔細查看。皮面粗糙,邊緣卷曲,摸上去像干枯的樹皮,毫無韌性。
“這是老牛皮,本來就纖維粗硬,鞣制時又用了太多明礬,導致蛋白質過度交聯,脫水嚴重。”他下意識用現代術語解釋道。
周圍的工匠面面相覷,顯然沒聽懂。
錢萬財卻眼睛一亮:“賢侄懂這個?”
程巖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連忙改口:“我是說,這皮子太干,需要軟化。”
“可有辦法?”
程巖思索片刻,問道:“作坊里可有草木灰?”
“有!多的是!”
“再準備些生石灰。”
工匠們很快搬來幾筐草木灰和石灰。程巖指揮他們將草木灰倒入大木桶中,加水攪拌,靜置沉淀。
“這是做什么?”錢萬財好奇地問。
“制堿水。”程巖笑道,“草木灰里有碳酸鉀,和石灰反應后,能生成氫氧化鉀。”
錢萬財聽得云里霧里,但見程巖胸有成竹,便不再多問。
一個時辰后,程巖將上層清液倒出,得到一桶淡黃色的液體。他又取了一小碗,滴在皮子上,輕輕揉搓。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原本干硬的皮子漸漸變得柔軟,甚至恢復了部分彈性!
“這、這……”工匠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錢萬財大喜:“賢侄,這是什么神藥?”
“火堿。”程巖解釋道,“能分解皮子里的硬質蛋白,使其重新軟化。”
錢萬財激動地拍著程巖的肩膀:“賢侄真乃神人也!這批皮子有救了!”
接下來的兩天,程巖留在作坊,指導工匠們用火堿處理皮子。
他改進了工藝,先用火堿溶液浸泡皮子,再用清水漂洗,最后用少量油脂回軟。經過處理的皮子不僅恢復了韌性,甚至比普通皮子更柔軟耐用。
錢萬財看在眼里,喜在心頭。
“賢侄啊,你這火堿,可愿賣給我?”回程的馬車上,錢萬財試探性地問。
程巖早就料到他會這么問,笑道:“伯父需要,我自然愿意提供。不過火堿制作不易,成本較高……”
錢萬財大手一揮:“價錢好說!只要比直接報廢這批皮子劃算就行!”
程巖心中盤算。
火堿的制作成本其實很低,草木灰是免費的,石灰也是自家的。唯一耗費的就是人力和時間。
“這樣吧,我按每斤十文的價格供給伯父。”程巖道,“若是賣給外人,則要十五文。”
錢萬財眼珠一轉,立刻明白了程巖的意思——這是給他留了利潤空間啊!
“好!就這么定了!”錢萬財爽快答應,“另外,我認識幾個州府的皮貨商,可以幫你推銷這火堿。”
程巖拱手:“多謝伯父。”
兩人相視一笑,各取所需。
回到家中,程巖立刻著手擴大生產。
他在后院又壘了兩個窯,專門用來燒制草木灰。劉大壯帶著幾個雇工,每天去河邊割蘆葦、砍灌木,曬干后焚燒取灰。
程寧也沒閑著,帶著劉嬤嬤過濾堿液、熬煮濃縮。雖然她不懂其中的化學原理,但見兄長如此重視,便也學得認真。
五天后,第一批成品火堿出爐。
程巖用陶罐裝好,親自送到錢家。
錢萬財驗貨后,十分滿意,當場付了定金,并寫下一份長期供貨契約。
“賢侄啊,有件事我得提醒你。”臨走時,錢萬財壓低聲音道,“這火堿的方子,可得保密。”
程巖點頭:“伯父放心,關鍵步驟只有我家人知道。”
錢萬財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那就好。這世道,眼紅的人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