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三刻（5點45），鷹嘴崖下，枯枝敗葉，已堆積半尺來厚。

李仁愛踩著露水巡視崖頂，指尖掠過神臂弓緊繃的弦。

這些枯枝混著松脂，在晨曦中泛著腐朽又迷人的氣味。

感謝山西大地，山中無處不在的松樹，可都是上好的燃料！

夏軍吃過早飯，除了哨騎，其他人都抓緊時間呼呼大睡，忙活了大半夜，都累成狗了。

巳時（9點）左右，哨騎滾鞍下馬。

“金賊距此五里！”

李仁愛崖頂，望向南面蜿蜒的山道，很快，阇母的大軍出現了。

他果然將鐵騎排成緊密方陣，槍槊如林，直指崖頂。

金軍鐵甲在日光下連成黑潮，居然有種波光粼粼之感。

李仁愛輕叩刀柄：

“傳令各部戒備！”

鷹嘴崖前，阇母的小隊哨探打馬折返，李仁愛豎起了天祚帝賜予的捺缽行頭，遼帝大纛。

阇母嗤笑道：

“耶律老兒覺得有夏人撐腰，感覺自己又行了！”

周邊眾將士轟然大笑。

夏人又如何？

只要金人陣型不亂，夏人也不敢沖陣，隔著老遠射箭，也只能射戰馬，后來阇母直接命令金軍下馬，護在戰馬外圍，充當人形護盾。

讓你們射！

這樣行軍速度雖然慢了點，但不受夏人阻礙。

夏人后面也覺得奈何不得金人，只得無奈撤退。

但阇母知道，夏人肯定醞釀一場大戰，參合陘（殺虎口），肯定避免不了一戰。

沒成想，夏人居然往前了，遼帝也豎起來大纛。

山崖上人影潼潼，怕是遼帝就在上面觀戰吧。

這會倒是不怕金人沖陣了，那山崖明顯不好沖，不像之前在應州外的山坡。

一部金軍直接下了馬，在前面，和山崖一側護著大軍的戰馬，阇母則率領主力，不急不慢的沿著河畔往前。

山崖是居高臨下，但箭矢能射多遠？

金人不準備跟你打騎戰，就步戰，壓死你們！

阇母大軍完全沒想到，腳底下的枯枝敗葉，為何不知不覺的，就變厚了。這可是夏日！誰能想到火攻？

當金軍完全進入峽谷，崖頂果然開始放箭。

接著高度優勢，部分箭矢確實能夠到金軍邊緣的鐵甲戰士，但有什么用嗯？

阇母笑道：

“兒郎們，沖過去，干翻他們！”

金軍的步伐更快了，但他們沒有拍馬飛馳，萬一前面再有絆馬坑呢？

遼夏聯軍就站在前面，金人最不怕硬碰硬，因為誰也沒有金人硬。

李仁愛冷聲道：

“放箭！”

神臂弓齊齊對準了阇母，手臂粗的箭矢，呼嘯而出。當即將阇母周邊的金旗，串成了串串。

鐵甲在神臂弓前，真的不夠看了。

阇母目眥欲裂：

好家伙，狗賊玩的是這招??！

幸虧他反應快，剛剛微微側身，避讓過一支巨箭，他的親衛，很遺憾，和旁邊親衛的馬匹，釘在了一起，轟然倒地。

神臂弓開始吱吱呀呀的重新上弦。

阇母不敢再托大了，敵人這次瞄準的目標明顯是他這個統帥，當即下令全軍沖鋒，沖垮前面的遼夏殘軍！

但山頂上，很快射下了火箭！

在陽光下，特別不明顯，直到落在金人盔甲上，落在地上，很快燃燒起來，金人才覺得不對勁。

步跋子從山崖上沖下來，紛紛往金軍前后扔燃燒瓶。

陶罐砸碎在地，石油、火焰、枯枝、松脂，幽藍的火浪瞬間冒起來。

清爽的東南風一吹，整個峽谷瞬間變成了大熔爐。

戰馬完全亂了，嘶吼著，將騎手甩了下來，然后沒頭沒腦的亂竄亂撞，叫金人猝不及防。

堵在前面的夏軍，紛紛后退，露出了隱匿在陣型中的拒馬，平時簡單的拒馬，這個時候，顯得十分致命。

馬沖不過去！

人，更沖不過去了！

金人完全亂了，他們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阇母的命令已經沒法傳達。

有的金人往前沖，不管怎么樣，拒馬還是能沖一沖的，總比大火好！

有的金人后退，覺得只要沖過這個大火，火后面肯定就沒有火了！

阇母哈哈大笑，指著左側的河水，道：

“耶律老兒，這就是你的陰謀么？旁邊這么好的一條河，怎么不把河水也抽干了呢！”

這會也顧不上擊殺敵人了，阇母身先士卒，勒馬沖進了蒼頭河。

更多的士卒跟著自家主帥，紛紛往河里跑。

可惜金人過來的方向是上游，夏人沒法筑造水壩積水，不然好歹要沖一波。

本不寬闊的河道，瞬間一黑，擠滿了金軍的人馬。

但鐵甲步兵沖進河里，那就是找死。

所以很多人不得不丟盔棄甲，往河里跑。

完顏阇母駕馭著戰馬，好不容易才上岸，就看到前方，黑壓壓的鐵騎，如浪濤襲來。

阇母倒地是金國第一悍將，雖然身邊只有七零八落的金軍，戰馬速度也沒提起來，“鐺”的一聲，格擋了王世光來勢洶洶的一擊，然后舉手投足間，揮舞鐵锏，連殺兩名夏軍鐵騎！

王世光氣惱的翻身下馬，逆流而上，直接對著阇母的后背，刺出了自己的大戟——

完顏阇母身形一滯，連吐數口鮮血，不甘心的栽倒落馬。

李仁愛讓大軍用契丹語高呼：

“阇母已死！降者不殺！”

曹榮的先鋒營殺到，立馬用女真話高喊：

“阇母已死！降者不殺！”

金人已經沒有辦法戰斗了，都擠在河水里，岸上一邊是火焰，一邊是鐵騎，除了投降，他們別無選擇。

是役，金人陣亡482人，包括主帥完顏阇母（阿骨打異母弟）、一名猛安，兩名謀克。

多數死于大火熏烤，以及河中混戰。

重傷336人，多為燒傷，或墜馬，或被奔馬踩踏，這批人也是救不活的，夏人不可能去救治，抬到一邊，由先鋒營給他們痛快。

被俘1655人。

無一遁逃。

阇母大軍全軍覆沒。

夏人繳獲鐵甲兩千余，不少已經被燒壞，有待修復，各類輕重武器四千余，許多也被大火燒壞，繼續修復。箭矢3千余，金軍行軍追擊，且鏖戰數日，加之大火（這玩意可不經燒），庫存有限。

完好戰馬1200余匹，傷馬無數，金銀符印若干，還從河水里撈出了阇母的旗幟，包括阇母身上的帥印。

對比起來，夏軍陣亡微乎其微，主要死于金軍反撲時的近戰，不足兩百人，傷一百多人，里面有不少燒傷。

至于燃燒瓶，庫存消耗一空，箭矢因大火不能回收，剩余不足三萬支。這對于夏軍來說，遠程戰力幾乎瘸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