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過后,天地間銀裝素裹,滿目皚皚,偶爾一陣微風吹過,陣陣積雪便隨風翩躚,卷起曼妙的舞姿。
胯下是燕國名駒,油黑锃亮的馬背上燕馳一馬當先,率領燕、陳大軍浩蕩而來。兩國聯軍氣勢洶洶的兵臨城下,半個時辰的功夫,已將平江城團團圍困,并于城下肆意喊話。
“秦長玉,燕馳久聞大名,敬你是條漢子,希望你不要學作縮頭烏龜,趕緊滾出來投降,別逼我們動粗、踏破你平江城!”
聲聲叫罵入耳,城樓上的秦長玉平靜的凝著城下聯軍,心中平淡如水,面上波瀾不驚。他是身經百戰的老將,早已不在乎那些難聽的話,兵者詭道,戰場上哭爹罵娘的事常有發生,敵軍不會白費唇舌的叫囂,無非是希望通過叫囂達到擾亂守軍軍心的目的。對于這樣的挑釁,往往只要做到充耳不聞,便已是最好的還擊。
視線中燕馳勢在必得,就連一向謹慎的陳康都面有喜色,壓在心底里的擔憂終是浮了出來,秦長玉暗暗的想,燕陳兩國到底糾集了多少人馬?所謂四十萬大軍,是只虛報還是只多不少?
如今城下黑壓壓的大隊人馬,少說也有十五萬之眾,遠處的軍營又浩浩蕩蕩,軍帳如接天般數量眾多……他秦長玉不怕死城破身死,可城中十幾萬無辜百姓呢?他們怎么辦?
“城下之將,可是燕國燕馳?”
“正是!”
秦長玉盯著自負的燕馳,朗朗指責,“燕國與我秦國世代交好,我秦國現任王后為燕國公主,兩國是琴瑟之交,鐘鼓之友,本應世代和樂,為何燕國突然聯結陳國,置天下蒼生于不顧,妄自發動戰爭、生靈涂炭?”
“秦長玉,我知道你能文能武,嘴皮子利索,不過你這堆廢話還是留著回家教育稚子吧!燕馳今天率兵而來,是奉我國國君之命,剿滅你這個秦國賊子。”駿馬心急的蹬著腳下的土地,燕馳勒緊韁繩,不屑道,“秦長玉,我好心奉勸你,最好別想著在這種時候跟我套近乎,要么滾下來跟我大干一場,要么開城投降!你若投降,我燕馳保證,可以饒城中百姓不死!”
“燕馳小兒,我看你是黃湯灌多了,居然有膽在這里口出狂言,我們秦元帥帶兵打仗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哪里喝孟婆湯呢!呸。”張恒探出腦袋,毫不客氣道,“黃口小兒,受死吧!”
張恒的話音未落,秦長玉輕扯嘴角,向后退了一步,單手一揮,早就埋伏在城墻的弓箭手,突然立滿墻頭,弓拉滿、箭上弦。片刻間,一陣箭雨頃刻間落下,毫無防備的燕、陳大軍瞬間慌了手腳,而那看似嚴謹卻因臨時組建而沒有變換默契的陣型也幾乎在一瞬間被打亂。秦軍箭無虛發,入耳的盡是燕陳士兵死前的哼叫之聲。
乘勝追擊與關門打狗不同,既要做到窮寇莫追,又要恰到好處完成棒打落水狗的計劃。
就在燕陳聯軍陣形大亂之時,平江城的城門突然打開一條裂縫,手執紅纓槍的孟宛綿如神兵天降,帶著副將秦亮和三百人馬,如一把出鞘的利劍,趁亂直插敵軍的排頭兵陣營,揮舞手中利器,快刀斬亂麻。
燕、陳聯軍本就是臨時湊在一起的隊伍,戰場上的默契還未養成,加之士兵們剛被弓箭射的腦袋發懵,此刻又遭遇一頓突襲,根本無法形成有效的反擊,只能憑著本能胡亂揮著武器,而多數士兵甚至還沒摸到劍柄、刀柄,就倒在了異國的土地上。
出師不利的燕馳見自己吃了大虧,又羞又臊又憤怒的情緒使他滿臉通紅,怒發沖冠,他迅速整合當下戰況,吹響口哨,計劃以調集燕國親兵為辦法,將這三百人全部殺光。但孟宛綿此番打的就是個閃電戰,完全沒給他留下任何反擊的機會。
嘴角微微一笑,身輕如燕的孟宛綿輕拍馬鞍,一躍騰空,只一腳,就將氣急敗壞的燕馳踹下了馬,而后更像一只振翅高飛的鴻雁躲開了他的攻擊。吹響隨身攜帶的牛角號角,她猛拍馬背,回首嫣然一笑,挑釁的對燕馳挑了挑眉,帶著幾乎毫無損傷的士兵們狂奔回城。
“追!不要讓他們回去!”
臉頰在滾落于地時擦破了皮,燕馳的怒火徹底被點燃,連滾帶爬的重新爬上戰馬,顧不得盡失的臉面,率兵直追,但他忘了,驕兵必敗還有另一層含義,焦躁之將所帶之兵也是必敗。
秦長玉此番使用的乃是連環計,燕馳若夾著尾巴逃跑反而不會中了埋伏,可孟宛綿已經算準這個牛脾氣的燕馳一定會被自己激怒,尤其是自己將他踹下戰馬之后,所以他們幾乎是站在城墻上等著燕馳主動鉆進埋伏中。
果不其然,被氣昏頭的燕馳正中圈套,當他們追到城門口百余米的地方時,只聞一陣炸藥聲響,負責追擊的士兵早已盡數陣亡,就連燕馳本人的戰馬也被當場炸死。
“中計了,中計了,快撤!”一直穩中求勝的陳康見勢頭不對,臉上的笑容殆盡,連忙揮著長劍,大聲叫道,“信號兵,鳴金,快,鳴金收兵!”
僥幸撿回一條命的燕馳,倉皇回到隊列中,狼狽的看著秦國人將己方士兵打的屁滾尿流,眉頭緊鎖的他又悔又氣。他想,世人只是口耳相傳秦長玉的用兵之道高明詭譎,沒想到今日一見,還未來得及正面交手,就已被羞辱至此,真是窩囊!
仰起頭看著站在城頭同樣凝視自己的秦長玉,燕馳心中憤恨難當,冷哼一聲,跨上備用戰馬,頭也不回的跟著大軍一道含恨撤離。
回到城中的孟宛綿,得意的將頭盔交給手下兵士,烏黑的長辮子隨著步伐甩著好看的弧度,她三步并作兩步躍上城樓,嬌俏的趴在垛子上,看著落荒而逃的燕、陳聯軍,心中是說不出的暢快。
“夫君,我這一招連環計,算不算的上不戰而屈人之兵?”孟宛綿揚起臉來,眨了眨眼睛,得意的笑道,“燕馳那小子,雖然也是老將,但心浮氣躁,又太想比陳康先立下戰功,這才讓我鉆了空子。”握緊丈夫的手,她臉上的笑容比朝陽還要明媚幾分,“估計他做夢也想不到咱們會來這手。”
“連環計是很妙,除了我夫人,世間怕是沒人能想到這樣的好辦法。不過,咱們雖然首戰告捷,但驕兵必敗且此時畢竟城中空虛,切不可輕敵才是。”
溫柔的掖了掖妻子凌亂的發髻,余光中是燕陳聯軍瘋狂逃竄的背影,秦長玉在心中估算:此戰大約折損了聯軍千余人,雖然打擊了他們的銳氣和軍心,但這種幾乎輕微的損傷,遠不足以將其趕走,說不定這群聯軍的勢頭還會越挫越勇。
“我才不會驕傲呢。一個計謀在同一個戰場最多只能用三次,我這次是利用了首戰中彼此都不熟悉的特點,等下次交戰,只要燕馳不傻,我們必定不會這么容易取勝。”
秦長玉不忍打消她勝利的快樂,只能淺淺提醒,“兩國聯盟,必然要嘗到甜頭才肯作罷。不得利,哪一方都不會輕易撤兵,反而可能會為了利益而源源不斷的運送援軍。而且,我聽說燕馳非常記仇,不是個大度之人,他剛在你這受了辱,肯定會想方設法將面子討回來的。”
“他不大度,我還小氣呢!何況,想報仇的人多了,那也得有真本事才行。而且,我不折了他的顏面,如何給咱們秦軍鼓舞軍心?咱們本就兵少,士氣若低迷了,這仗還怎么打?憋屈的開城投降嗎?”孟宛綿不悅,冷哼一聲,“就算有援軍又如何?打仗又不是比人多,比的是天時地利人和!再說了,我孟宛綿是女子,卻也是個硬骨頭的女子,我是寧死也絕不會主動投降的。我若死,不是戰死就是要為城中百姓而死、為天下而死!讓我做投降之人,斷是不可能的!”
“你看你,我說什么了,引得你這一大籮筐的數落埋怨、生呀死的。”秦長玉討好的摸了摸妻子的頭,低聲下氣的溫柔著,“走吧,回去看看孩子們。接下來,還有硬仗要打呢。”
孟宛綿斜眸瞥了一眼,見丈夫服軟了,也沒有再糾纏,點了點頭,挽起他的手一起走下城樓,來到了馬廄旁,牽起戰馬一躍而上,快步而去。
看著英姿颯爽的妻子,秦長玉笑著搖搖頭,她穿著戰袍,再帶著這股子爭強好勝的勁兒,真是讓人欲罷不能,只是太硬則折的道理她始終不懂。為人如此,為帥更是如此。
“娘。”
“白無常!”
孟宛綿快步走著,一邊卸下帶血的披風一邊將馬鞭交給家丁,一系列動作利落且干練。當她褪去周身血腥后,再抬首,歡快的笑容如春風般洋溢在面上,她蹲下身來將小兒子抱起,捏著他的臉,故作惡狠狠的樣子,引得他尖叫不斷。
“不好好叫娘,居然叫我白無常,你這個臭小子,討打是不是。”
“哥,救命呀。”
秦同袍看著母親與弟弟歡笑的樣子,從不在外人面前露出笑容的他,扯著嘴角露出一抹笑來。他喜歡這樣的日子,每天上午到學堂學習詩書,下午跟著將軍們在軍營習武,晚上哄著弟弟玩鬧,充實又溫馨。雖然,府內所有人都對自己這張冰塊臉敬而遠之,但他不在乎,只要有弟弟和父母在,旁的人對他來說都無所謂。
“爹,您回來了。”
“回來了,今天弟弟有沒有乖?”
秦長玉摸了摸長子的臉,將戰場之事暫時拋諸腦后。見他點頭,又從妻子懷中接過小兒子單臂抱著,孟宛綿見狀不顧長子的掙扎將其抱進懷中,并牽起丈夫的另一只手,笑嘻嘻的朝主院走去。
秦同袍的笑容如冬日的暖陽,少見卻溫暖和煦,似普灑萬物般柔和,只是當他看到娘親鬢角處一抹血跡后,笑容僵在了面上。
“娘,你出兵了。”
“這打仗……可不就得出兵嗎?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唄。”孟宛綿略顯尷尬的擦了擦自己的臉,笑道,“同袍以后要當將軍嗎?”
“再說罷。”
淡淡的一句話便不再言語,秦同袍執起袖子,輕輕的擦拭著母親根本沒有擦到的血跡,心里有些沒由來的難過。他也不知道最近怎么了,自己本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卻總是覺得心里像有石頭壓著一樣,讓人喘不過氣來。
平江城是邊塞要道,地位重要,總會有敵國虎視眈眈。
這不是平江城第一次被圍困,城內的百姓知道敵軍兵臨城下,仍舊人人面帶喜色,不見一絲擔憂。因為在他們看來,只要秦長玉元帥鎮守平江城,自己就無需害怕,何況身為平江城的百姓,各個都是潛在的戰士,哪怕軍隊殺光了,家中男丁隨時皆可上陣,只要是為了國家,萬死不辭。這就是,秦長玉帶出來的士兵與百姓。而平江城多年來密不透風,民善糧足也是這個原因。
篝火映著漆黑的夜,木頭熊熊燃燒,噼啪作響。秦長玉夫婦與將士們一同在軍營中加緊練兵、商討御敵之策,徹夜未歸。
秦同袍如往日一般哄睡了弟弟后,便披著大氅在院子里踱著步子,他沉吟、思索、眉頭緊鎖、時而輕捏微潤的下顎,小小年紀舉手投足間卻已經有少將之風。
“大少爺,你不睡覺在這干什么呢?”秦懷山將他拉到廊下,拍了拍他身上的積雪,“心事重重的樣子,想什么呢?愿意跟懷山叔叔說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