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色微亮,秦同袍被急促的腳步聲吵醒,輕輕拍了拍有些受打擾的弟弟,稍許,見其又沉沉睡下,才囑咐貼身的侍女照顧。披上一件銀色錦緞小夾襖,出去打探發生了什么。
站在小院門口,驚然發現將軍府已不知從何時開始亂作一團,只聽腳步聲、鎧甲聲陣陣急且促,侍從和幾位副將匆忙的朝著主院的書房而去。
視線中將領們面色黑沉,秦同袍心知定是發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那種大事自己這個年紀還無法分憂,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顧好弟弟,幫父母解決后顧之憂。
余光中出現秦懷山的身影,為了不給他增添麻煩,秦同袍深深吸了口氣,穩了穩步子后,不徐不急的迎了上去。
“懷山叔叔,發生了何事?”
“我的大少爺,你怎么穿個小襖子就出來了,快回去別著涼?!?
清風吹過,夾著些許積雪,迎面而來,滑入脖頸之中。說話間,秦懷山已經卸下披風,疊成兩層將他嚴嚴實實的裹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么,我現在也是聽說,說是燕國和陳國突然聯合攻打咱們平江城,眼下軍隊已經到了幾十里外了,各位將領是來商討對策的?!?
秦同袍一聽,想著剛剛來往的將領面色確實暗沉的厲害,頓感大事不妙,便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多言。他知道,平江城雖然說不上是秦國唯一的重要防線,但也是舉足輕重的城池,若是平江出了事,城里十幾萬百姓要遭殃不說,秦國的屏障也會碎,其他城池的百姓說不定也會跟著遭殃。
“懷山叔叔,我爹身為王親宗室,肩上的擔子本就重,此番增添戰事,辛苦你提醒他好好吃飯。”
秦懷山非戰將,能為元帥分憂的地方也只有后勤,此番聽著大少爺的囑托,又見他恭敬的對自己抱拳施禮,心里甚是感動。
“大少爺放心,家主可是戰神,不管此番是多么兇猛的戰事,也一定會化險為夷的?!?
點點頭,秦同袍贊同他的話,看著呼呼而落的雪花,將披風退下還了回去,鄭重向秦懷山道了謝后才轉身朝自己的小院而去。他在心里承諾著,大敵當前,自己要照顧好弟弟,絕對不能給爹娘添亂。
將軍府的書房內,秦長玉眉頭緊鎖的背對著眾人,上個月燕國還派來使臣學習桑植,短短的一個月,為何會突然反戈相向?而且燕國即便派兵,又為何會與一向交惡的陳國聯合?這其中到底隱藏著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呢?是要重新劃分天下?還是單單對著我秦長玉而來?
“相公,要不要成書報于王上將此事問清楚再做打算?不看僧面看佛面,當今王后是燕國公主,自兩國聯姻以來,已四五年未有戰事,此番……會不會有什么誤會?”
孟宛綿卸下女紅穿上了軍服,腰間斜掛著佩劍塵華,潔白的臉頰上不施粉黛,眉眼中少了女兒家的柔媚,多了幾分剛毅。她雖是將軍府的女主人,卻不僅是秦長玉的妻子,更是陪他出生入死的副帥。
秦長玉轉過身來,看向妻子的眼神復雜,嘴唇蠕動了幾下卻終是沒有言語,不等妻子置疑,踱著步子,反復搖頭。
燕國狼子野心,獨占四國版圖之心不死,當初王上剛登基,燕國就送來公主和親,昭昭行為已暗藏禍心,自己曾勸過陛下不要貪圖女色,將之退回,但陛下卻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將其收入后宮,還封為王后。
無事水波平,如今燕國大舉進犯,不難得出當年的和親只是緩兵之計的結論,而所謂的交好也只不過是迷魂陣罷了。至于陳國,當年長平之亂后的城下之盟,也不外乎是為了休養生息后,卷土重來。
各國之間,只有永恒的利益,哪有什么永恒的盟友。陛下卻總是看不清這一點,輕信旁人。
“夫人說的甚是有禮,戰事雖急,但大局不能不顧。懷山,著你按夫人的意思修書一封,再找個信得過的人快馬加鞭呈送給王上。”秦長玉拍了拍他的肩膀,鄭重道,“一定要言明利害關系?!?
“將軍放心吧,我懂。”
秦懷山自幼長在秦家,雖文治武功都不出眾,但秉性善良寬和,心有大局,是秦長玉最信得過的人,像今天這等關乎城中所有人生死的事,除了他,秦長玉再想不出第二個人能托付。
“相公,燕、陳兩國大舉進犯、來勢洶洶,大有突擊之勢,詢問圣意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咱們該怎么辦?”孟宛綿擔憂道,“元月下旬,王上圍剿魏國西南城調走了我弟弟孟洵和十萬兵馬,如今咱們城中只有五萬兵馬,還多是老弱之兵,怕是打不過呀。”
“若無內賊,燕、陳兩國應該還不知道咱們城中虛空之事。何況,我手中還有五萬人,除去老弱,怎么也有兩三萬精兵,也不算真正的虛空。”秦長玉頓了頓,故作輕快的對妻子道,“實在不行,咱們還可以試一試唱個空城計?!?
孟宛綿一直都很相信自己的丈夫,此番雖然看似兇險,但在她的心目中,天下大事,不過生死二字。一人之生死再大,也敵不過一城、一國人之生死榮辱,大不了就拼了,頭破血流如何,自己誓死捍衛城中百姓!
平江城內以秦長玉為首的元帥、副帥、將軍、副將和先鋒,除去被調走的孟洵等人還剩十六人,此時已經齊聚在書房,共同籌謀對敵之策,秦長玉不是個獨斷專行之人,屬下也多是二三十歲的精壯之年,所以討論的十分激烈。他聽著眾人的言論策略,不住的點頭,心中盤算著眼下局勢。
現在秦、燕、陳、魏四國并立,國力之中除了秦國,以彈丸之國魏之最盛,燕國次之,陳國最末。秦國如今與魏國西南城的戰事未決,兩國關系已然交惡,除非停戰求和,否則是無法再向其尋求幫助的。
依照陛下的性子,不會與魏國求和,眼下燕陳又結了盟,正處蜜月期……看來,短時間內秦國是孤立無援,只能自救了。
只是,都城臨安距離平江城千余里,即使騎最快的馬,單程也要七八日,而沒有王上的調令,其他城池的駐軍也不敢、不能馳援。加之此次燕、陳兩國來勢洶洶,不會給自己太多喘息的機會,如此一來,本國的援軍也定指望不上了。
平江城,只能自救!
“將軍,敵軍在距離咱們三十里處扎營了。”秦懷山寫好信,到城外查探,得了消息就連忙趕回來,“據逃難來的百姓說,領兵的將軍自稱燕馳、副將陳康,自稱有四十萬大軍?!?
“四十萬?”副將秦亮瞪大了眼睛,震驚道,“我的乖乖,燕、陳兩國這是下了狠心要蕩平咱們平江城?”
“咱們平江城,城墻雖高,但并非易守難攻,又沒有天險依托,素日的平息都是因為元帥的威名和調兵遣將的能力,如今咱們只有五萬兵力,對比四十萬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點,不是我說泄氣話,想要以少勝多,實在太難了?!毕蠕h張恒嘆道,“最糟糕的是,咱們平江城雖能自給自足,但眼下還在二月,尚未春耕,存糧怕是也難以支撐太久。戰爭一旦開啟,必定會影響耕種,咱們還好說,城里百姓的日子可就難熬了?!?
“情勢再不好也不能直接開城投降吧!”
先鋒岑槐是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他為人忠烈,計謀深澤,是副帥孟洵最有力的臂膀,這次因為受傷才沒有跟隨一并去往西南城戰場。他一向主張死戰,對于張恒的泄氣話充滿了不屑。
“別說咱們還有五萬軍士,就是只剩咱們十幾個,也不能只長他人士氣滅自己威風,燕馳怎么了?還不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比你張恒,比我岑槐多啥了?秦元帥,你說是不是?”
“我只是分析眼下弊端,哪里是滅自已威風!”張恒瞥了一眼孟宛綿,急著反駁,“夫人是知道的,我張恒從參軍那一天開始,就沒想過活,我不怕死,我的部下更不會!”
“好了好了,兩位將軍不要吵了。”孟宛綿及時站出來,制止了爭吵,“兩位將軍說的都有道理,咱們現在確實只有五萬兵,若戰事拖延成了持久戰,確實會出現糧草不夠的情況,但人定勝天,咱們不是在積極的想對策嘛,都急什么,在這吵架能吵走敵人嗎?要是能,咱們一起吵,不單在這里吵,還要到城樓上去吵給他們看!”
“諸位,咱們平江城的秦家軍,從我大秦建國即存在,是不會輕易言敗的,哪怕戰至最后一兵一卒,都要保城內百姓無憂!馬革裹尸,我們不怕,戰死疆場,乃是最高榮譽!”秦長玉狠很錘了一下桌子,大聲的鼓舞著士氣,“咱們是大秦的將士,好戰、能戰,就算敵人來了百萬之軍,我們要坦然迎之!大丈夫立于天地間,何懼生死!”
二月的天氣寒冷多變,早晨還只是輕雪飄零,現在卻下起了鵝毛大雪,紛紛灑灑,片刻之間,隨著風已經覆蓋全城。
推開門,一陣風吹進,夾著雪鉆進脖子里,凍的人直打著哆嗦。秦同袍本想去學堂上學,但一向笑盈盈的秦懷山卻嚴肅的不許他出門。想著城內緊張的氛圍,又想想需要人照顧的弟弟,他便安靜的重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哥,哥你在哪兒呢?!?
睡眼惺忪的秦同澤沒有摸到兄長,坐起身來又沒見兄長身影,半夢半醒間有些害怕,著急的哭叫著。
“哥,哥,你在哪呢?同澤找不到你了,同澤害怕。”
“我在這呢,哥在這,同澤別怕,哥在?!?
快步沖進屋,怕弟弟會吹了冷風而感染風寒連忙關上門,秦同袍跑到床邊,見弟弟微瞇著眼睛,正伸著雙臂等抱抱,便嫻熟的將他撈起來抱進懷中,輕柔的哼了哼小調安撫。
“哥,你干嘛去了。”下顎搭在兄長肩頭,秦同澤揉了揉眼睛,“什么時辰了,你怎么沒去上學堂呢?今天學堂放假?”
“嗯,放假了。”
不想讓弟弟擔心,秦同袍隨意的應著。他想,國家大事自有爹爹和娘親處理,就算弟弟知道也事徒徒擔憂,何況他還那么小,根本不懂什么是戰爭。
“哥,我餓?!?
“好,我給你找吃的去,你在屋里等著?!?
“不,我要跟你一起去?!?
秦同袍看著掛在身上的弟弟,生怕被單獨留下,緊緊的勒著自己的脖子,腦袋搖的像個撥浪鼓,不論說什么都不肯松手、也不穿衣裳。無奈間,只好撈起大氅披在他身上。
這場雪越下越大,目及之處一片白皚皚,仰起頭看向灰暗的天空,任由雪花落在臉上,秦同袍的眉頭緊鎖。這不是平江城第一次有難,但不知道為什么,這一次他的心中非常不安。懷中的秦同澤看著哥哥面色有些黑沉,以為他是因為自己不乖生氣了,小心翼翼的拽了拽他的衣襟。
“哥,你是生氣了嗎?是同澤惹你不高興嗎?其實……同澤也不是非要吃飯不可,就是想和哥你在一起而已。要不我不餓了,好不好?”
“沒有,我是絕對不會與同澤你生氣的,你是我弟弟?!鼻赝坌α诵Γ謱⑺蛏媳Я吮?,“同澤,你冷不冷?”
“不冷,跟哥在一起,我一點都不冷?!?
秦同澤抱著兄長的手又緊了緊,笑著湊到兄長的面上,吧嗒親了一口,秦同袍先是一愣,而后笑彎了眉眼,一掃心中擔憂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