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讓人傷透腦筋的事
勤有那會來了屎尿。他看著這些整齊的商鋪,找不到他想去的地方,急得滿腦殼汗水淋漓。
來本那時一臉喜色,對街子上什么都感興趣。說實在的,他們從沒進過城。原來城是這么個樣子呀!他扭頭,看見勤有一臉的汗:“哎哎,你怎么了?!”
“我屎急了。”
“噢,那你屙呀!”
“茅廁哩?我找不到茅廁。”
來本也找不到茅廁。這不是鄉下,鄉下菜園子里都有廁缸,過去松了褲帶蹲下來就解決了。在野地里更好,隨時隨地就能解決,那真就叫方便。而現在還真是個讓人傷透腦筋、麻煩難辦的事情。紀律規定不能亂屙屎尿,所以他不能亂屙。可屎尿憋得住嗎?你看看你看看!
“媽呀媽呀媽呀……”勤有嘴里叨叨。
來本說:“哎哎。你別急,總能找得著的,我幫你找。”
那會兒,兩個伢在城里找茅廁。街上人家都大門緊閉。敲門,人家不開。那時候誰也不知道來的是不是紅胡子,有沒有三頭六臂。街上人心惶惶,誰敢開門。
后來他們終于找到一家門開著的,看去像個大戶。他們看見的是任大東家。怪了,那家人倒是把所有的門都大開著。
勤有顧不得許多了。你想屎急到屁股眼眼上了,能顧得了許多?他急急闖了進來,無頭蒼蠅般在宅院里躥。
任大東那會有一種莫名的期待。他的心正因為期待不至而有些灰蒙蒙的。突然,兩個黑影一晃閃進了大門。他眼一亮,啊哈,終于有兵闖進宅子啦,還是兩個小兵。他看見其中一個小兵胡亂地在幾間屋里躥了幾回。
任大東“咳”了一聲。他看見兩個伢愣愣地看著他。
“哎哎!有何貴干?”
他看見那小兵莫名地揮揮手。
“哦!我知道你們在找啥,我帶你們去!”任大東臉上掛著那種笑,很大度地撩著長袍站起來往屋宅縱深處走去。
兩個伢有些茫然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們穿過廳堂,穿過寬寬的天井。那些門都大張著。勤有屎急,沒想太多。倒是來本腦殼里閃了一下,但也沒往深里想。
然后他們到了那間屋子。
那里竟然還亮著油燈,一閃一閃的。那會兒來本和勤有的眼睛就瞪大了,然后,他們就揉眼睛,他們看見什么了?他們看見了那些值錢的東西,珠寶呀銀洋呀還有一堆的賬本、契紙什么的。
“哦?”兩個伢很意外,沒想到會看見這些。
“都在這了。”任大東說。
“任家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在這了。”他把聲音放得很重。
“什么?”來本說。
兩個伢一頭霧水,愕然地看著那個男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來本說。
任大東倒愣了。他眨眨眼,看著兩個小兵說:“問我?我倒要問你們哩。你們要干什么?”
勤有的話讓任大東忍俊不禁。勤有皺著眉頭一副蔫蔫的樣兒。
勤有說:“我找茅廁哩,你家茅廁在哪?”
任大東忍不住笑出了聲。原來人家找茅廁呀。哈,我想哪去了?
“我屎急,我要找茅廁,你家茅廁哩?”
任大東真想給自己腦殼來一下。你看人家找茅廁哩。人家有紀律不讓在街上隨便屙屎屙尿,屎急了找茅廁天經地義。你把人家當什么了?
任大東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說:“你跟我來。”
他把勤有帶到旁邊的一間屋子里。那有只馬桶。一縷陽光從小窗透入,恰好照在那只馬桶上。馬桶漆得锃亮,分明能看見一道金邊箍在馬桶上。勤有有片刻的猶豫,很快,他就顧不得許多脫了褲子坐了上去。可是屁眼那地方像上了把鎖,竟然半天沒掙出來。他起身看了看,找不出個緣由,只見一道金箍格外刺眼。他想,肯定是這道金邊的緣故。他們這些伢哪坐過馬桶,何況是這么金貴的一只馬桶?以往他們急了,褲子一扯就拉了。哪像這樣,大冷天的屁股坐在一團冷東西上那還屙得出?
“哎哎!”勤有聽得來本在窗外“哎”著,來本肯定是等急了。
“什么?”
“怎么樣?”
“屙不出。哎呀,我怎么屙不出!”
“你不是屎急嗎?你說你急到屁股眼了。”
“是,可這會急也急不出來。”
“你這人……”
他們說著話,一說話勤有就分了心,立馬那地方就有東西拱出來。
“哦!好了!”
“什么好了?”
“好了就是好了……”
現在那種急切的感覺又真實地回來了。勤有撅著屁股,就感覺熱燙的一節涌出,一陣酣暢淋漓。
他終于心滿意足地從那出來。他看見來本往他臉上瞅。
“你說屙不出?”
“屙出了。”
“你這人,怪怪的……”
“是那東西怪怪的。”
“什么?”來本往屋里脧了一眼。
“一只金邊馬桶……”
“哦?金邊的?”來本那么說著,屁股那就有一種感覺了,像有一只奇怪的蟲兒在那爬著。其實他沒屎,進城時他找了個凹坡解決過。但他看不得勤有那得意的神色。常常是這樣,兩個伢像前世的冤家,一方有什么,一方就心動。他們都不想這樣,但到時候心里就有一只蟲在爬著,弄得心癢癢的。
“我也急了!”來本說。
“哦,你屙你屙……”
來本提著褲子進去了。他沒揭開馬桶蓋兒,而是在那慢慢地看了一會,然后才脫了褲坐在沒揭蓋的馬桶上,他不想揭開,一揭開那不臭氣熏天了?他想,坐坐就行了。他沒覺得那有什么特別的,但他還是坐了一會。他“嗯”了幾聲,裝出在屙屎的樣子。后來,他還真坐出一點感覺來了。他想他得屙一點,光坐著不是個事,要像模像樣地屙一點。他揭開了馬桶蓋。
勤有在外面等著來本。他看見那個穿長衫的體面男人在朝他招手,便朝那男人走了過去。剛才內急,他沒看清男人的模樣,這會從容些了,就看清了。男人四十多歲的樣子,臉是刀形臉。眼睛很小,卻有神。臉上的肉里像藏了個東西,總鼓搗出一種若有若無的笑來。
男人說:“你來一筒煙?”
勤有說:“我不吸的。”他打量著那些屋子。呀,非同尋常!到底是大戶人家,比先前東家那屋院還大。他看天井,看天井高處的飛檐,還有那些門窗。門窗上雕有花草鳥獸和人物故事。這時,他看見堂屋里居然還擺著些糍粑。
“你拿些糍粑去!我家有才出的上好糍粑。”
勤有搖著頭說:“上頭有規矩,不讓動城里人家的東西。”
“哦哦,你們還講規矩?沒聽說過當兵的這么多規矩。”
“我們是紅軍。”
“我知道你們是紅軍。”
“那就有規矩。”勤有有板有眼地說。他見過丁伊群和有錢人說話,他學著首長那神情。
“你才多大?”
“十三!”
“我看不像,就十歲的樣子。”
“哦……”
“小小年紀當兵吃糧?”
勤有看了那男人一眼,他不明白男人為什么問這個。就是呀,當兵吃糧,有糧吃才活命呀,待在村里忍饑受凍,豬狗不如的活個什么勁!
他把他的腳跺了跺。那會兒他有些冷,便習慣地跺了跺腳,兩只手那么搓著。他看見男人還那么笑著,嘴動了起來。他聽到男人說:“那邊有襖衣襖褲,你拈一身穿了。”
勤有很認真地說:“我說過的,紅軍不能要你的東西。”
“作孽喲,我不是給紅軍的,我是給你的。”
“看你,我就是紅軍呀!”
他們說著話。他們本來還要說下去,看起來他們談得很投機。這時,來本來了。他說:“哎哎,馬桶真的不錯,我屙完了……我們走吧……”
他們正要出門,這時門很響地被人踢了一下。
門是開著的,可來人還是踢了一腳。那聲響,把任大東和勤有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