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長征少年·生死抉擇
- 張品成
- 2150字
- 2025-05-12 17:23:55
第二章 門戶大開
一、他覺得這支隊伍非同尋常
任大東是在午飯時候聽到紅軍進城的消息的,那時他正和大姨太說著過年的事。無論富家還是窮人這時候都在談論著這個話題。富家有富家的想法。要過年了,一年里的諸多事情都得細細想想,總結一番;來年的諸事也得掂量掂量;一年間的來往賬目得細細核算。這都是事,在大戶人家,這事兒很重要。
任大東是遵義商會的會長,思忖自家的事是天經地義,顧及大家的事也是理所當然。商會的事情讓他腦殼重,就是一場新春的聯歡聚會,也讓他費盡心思。頭緒繁雜呀,亂世讓這些順理成章的事也變得疙疙瘩瘩。半個月前,何九等幾個副會長就聞風而逃了。副會長不在,他沒法安排那些事。安排了,說不定還得罪人。重要的是,何九他們的出逃影響了他,讓他也動過那念頭。他們說得很嚴重。他們說紅軍對富豪絕不留情,他們如狼似虎,他們兇神惡煞,他們毀祠掘墳……紅軍如果真這樣,那他任家就完了。任家在遵義是個大戶。任家幾代人的心血呀,總不能在他手上灰飛煙滅。他記得何九他們那晚就是這么說的。何九說:“命是青山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何九說:“財寶細軟和命得保住,你說是吧?”
“屋宇田地能搬得動?由了它去,守著干什么?”他說。
“‘赤匪’搬得走?他們搬得走?”他說。
他覺得何九的話有道理,卻挪不動腳。他想,至于嗎?如此‘匪患’,國家能視而不管?這么大一座遵義城,說攻占就攻占了?那還了得?那些軍隊是吃干飯的?
任大東沒把何九的話當回事。再說,真當回事又怎樣?他是商會會長,別人走他不能走。他一走牽動一大片。很多商戶都看著他,他一動非同小可,說不定一條街就癱了。
他去會過黔軍侯之璽旅長。侯之璽旅長說:“過慮了過慮了,窮寇已經日薄西山,不日將清剿殆盡……你沒看報?”
任會長點了點頭。
侯之璽旅長說:“那就是了,你不必多慮。湘江一戰,‘赤匪’已大傷元氣,只是些殘兵敗將,何以奈何得了我雄師百萬?遵義是黔西重鎮,有九個團守關,城池如銅墻鐵壁,紅軍做夢也攻不進來。”
任會長點了點頭。
“再說長官們也有家產屋宇在這。柏輝章柏師長的公館沒你任大東的好?他家的財產沒你的多?人家都不怕,你怕個什么?”
任會長覺得有道理,再一次點了點頭。
侯旅長說的那座公館,后來成了一個重要的地方。幾十年后,人們紛紛來那里參觀瞻仰,從四面八方來,絡繹不絕。
就在任大東和侯之璽會面后的第十天,在那座公館里召開過紅軍的一個重要會議,那次會議決定了紅軍的命運,也決定了中國的命運。
任大東不能不點頭呀。柏輝章柏師長可是黔軍的風云人物,在這一帶呼風得風喚雨得雨。再說侯之璽旅長說得那么自信,任會長能不點頭?
任會長吃了一顆定心丸,一心一意忙他手頭的事情了。城里的大小商戶見他們會長神情自若,自然就沒把不斷傳來的關于紅軍的消息當回事。那些消息也像風中的舊旗幡一樣,被風弄得來來去去,一會一個模樣。一會說紅軍過了烏江,一會說紅軍往北到了某地,一會又說往貴陽去了。大家都被搞糊涂了。但風聲歸風聲,任大東心不慌意不亂。就算紅軍真的兵臨城下又能怎么樣?遵義城高水深、軍隊兵強馬壯怕個什么?任會長忙他的事情。臘月初十,他還找了幾個朋友喝酒,商議商會的事。熱燙的水酒很好喝,他就多喝了些,結果午睡就睡過了頭,起得晚了。他在恍惚中聽見了屋外的囂響,像是誰家在放爆竹。這些日子總是爆竹不斷。但他還是起了床。時間不早了耶,我還有些雜事要辦的呀。他想。
他開了門。咦!他不由抽了口氣“咦”了一聲。
一支隊伍在街上悄然行進。任大東揉了一下眼又揉了一下眼。他看賬房先生,賬房先生也是愕然的一張臉。
“呀!”賬房先生“呀”了一聲。
“你不知道?!”任大東對賬房先生說。
“知道什么?!”
“這些兵……”
“不知道。誰知道?”
“不是說銅墻鐵壁……”
“什么?”
任大東搖了搖頭。他理解賬房先生的疑惑。賬房先生又沒聽黔軍那個侯旅長的話,他當然疑惑。任大東往街子上看,一個士兵在那貼著什么。他想,布告哩,我看看去。
任大東看了那些墨跡未干的文字,他在那莫名地晃了晃腦殼。遠處,賬房先生愕然地看著這邊。
“是紅軍寫給士兵們的通告。”
賬房先生說:“寫的什么?”
“有八條哩。”
“哦?”
“不亂屙屎尿!”他記住了最后一條。
“屙屎?”賬房先生笑了起來,“屎尿的事他們也管?”
任大東沒有笑。他想,俗話說,管天管地,還管人屙屎放屁?這讓他比先前突然聽到紅軍神兵天降還驚奇。就那會他覺得這支隊伍非同尋常。他想,他得好好想想。他關了門想了一會。那時他想,我倒要看看了!我不信,鬼才信。橫豎是虎狼嘴邊的肉了,不如索性反其道而行之。他就做出了那個異乎尋常的決定。
他對賬房先生說:“叫伙計們把門都打開!”
“什么?”
“你照我說的做就是,把所有的門都打開。”
“哦哦?”
“你打開門就是!”
伙計真照掌柜吩咐的那么做了。
任大東想,諸門大開,我很快就會知道是怎么回事情了。他點著一筒煙。他的煙筒很特殊,是上百年的傳家寶。煙筒看上去是銅鑄的,其實是用一個奇形怪狀的樹根雕刻而成的。那時候任家先祖還是一個放排的排工,家里上無片瓦下無寸地。那天,先祖在水上救了一個漢子,那是個受了傷的劫匪。人雖然救上來,卻傷重不治。任家先祖等人來取那袋財物,卻經年不見人來。那些就成了任家發家的本錢。他們說,那只煙筒給任家帶來財運。那只煙筒就在任家數代人間一直傳下來,成了一種規矩。
他吞云吐霧。他穿過煙霧死盯著大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