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蒲芋正在廚房當當切土豆絲,手機放在桌子上,她聽到電話鈴聲走過去看了一眼按了接聽鍵。是快遞吧,但她聽到對面的“喂”時還是承認了最初是故意否認她還記得那串號碼的幾個數字。
“喂?”楊靄徊一直沒聽到聲音,懷疑地看了一眼通話界面,她沒掛斷。
“有什么事嗎?”她想她的心的確是一片湖面,但他是落在湖面的雨滴,吹起漣漪的微風。云白呢?她沒有對不起他,她曾決定要和他一起生活,但竹籃打水一場空。懷蒲芋定了定神,輕笑自己把楊靄徊比作雨滴,他們更是從頭至尾都毫無可能。所有瞬間都默默消散,還緊張什么呢?
楊靄徊也在問自己,“有什么事呢?”他只是沒有等待沖動冷卻下來,他只是才想起她結婚了。他不能裝作不知道一樣找她。
“對不起。”他掛斷了電話,關上手機躺倒在床上睡覺。
懷蒲芋感覺他在自言自語或者打錯了電話,她更加覺得尷尬,自己竟然會在最初那刻無比緊張。
楊靄徊從12點睡到了下午3點,他從混亂的夢里醒來,全身沒有力氣,撐了個懶腰后起床洗漱。
外面天氣陰沉,房間窗簾全部拉著,他沒開燈,坐在懷蒲芋曾住過的那間房里的椅子上轉來轉去,心跳咚咚咚。他又撥通了電話。
“你曾經覺得你會喜歡我……”
懷蒲芋正站在窗前看遠處山峰淹沒在雨霧里,一片朦朧。
“我也知道沒有可能。”
“你沒試過。”
“不用試。”
“你和他……”楊靄徊猶豫要不要問,“你們怎么樣?”
“很好。”懷蒲芋不想多說。她之前不知道云白雖然是回族,但卻做了很多錯誤的事情,而且并不認同回族習俗,直到結婚兩周前他們爭論究竟人定勝天還是一切都是命運,他說他根本不信回族那一套的時候她才聽他說了那些事。他不封齋,甚至覺得那不過是自找苦吃。她告訴家人后,他們就向云白家退還了彩禮和買的服飾。因為她和云白是沒辦法一起生活的。
云白極力勸服她,說她好歹也是碩士畢業,怎么會和老一輩一樣迷信。懷蒲芋覺得他不可理喻,也沒有再爭辯,斬斷了和他的聯系。
楊靄徊沒有說話,他知道自己不喜歡懷蒲芋,可是卻沒有辦法坦然面對她已經結婚這件事,心里總是仿佛吃撐了一樣很憋。
“你以后還會來BJ嗎?”
懷蒲芋不認為他會在意她的事情,她不想猜他要干什么,對于他所有的提問她都一一回答。
“不太清楚。”
楊靄徊泄氣,他已經可以游刃有余應對工作中遇到的難題,但他不能逼她多說一句話。意識到自己居然把她當做被告一樣,他突然覺得很有意思,如果她坐在被告席會是怎樣?
“其實我最喜歡的歌曲不是這個電話鈴聲,”楊靄徊緩緩開口,他覺得這種情景多像一幕電影的結尾,電影的細節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故事到此為止。“每天晚上我都會在睡前去你曾經住過的那間房,不開燈,只是坐一會兒,黑暗包圍了我,我就會特別希望和你吵架,但暗夜的漩渦中只有我。”
懷蒲芋聽到這里有些震驚,又覺得自己其實也可以推測他有點在意她。她聽到他在沉默許久后繼續說:“第二天早上醒來我便又沒有絲毫興致。”
原來是這樣,懷蒲芋覺得也只會是這樣。
“我分析過原因,可能我晚上一個人在家里太寂寥,而你曾經來過我家,制造過一些場景,所以我會想起你,尤其是我工作不順心的時候,那些場景竟然會再次讓我發笑,心里就會輕松許多。”
“你不是一無是處。”
懷蒲芋不想說話,但還是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在嘲笑她。于是她問:“因為太無知所以太搞笑?”
“無知有什么不好?世界千變萬化,一個人并不必須要了解四面八方。”他發現她始終很較真。
“如果我不無知就不會做出那些愚蠢的事情,就不會讓自己這么狼狽,成為笑柄。”她寧愿他沒有救她,那樣就不必丟人現眼。
“我沒有在嘲笑你。你不明白嗎?我只是覺得那些場景鮮活,幼稚,輕而易舉讓我放松。”
懷蒲芋覺得自己剛才仿佛在抱怨,而且是她自己做了那些事,又怎么埋怨一個陌生人。可能他們都曾有過幻想,但每個人都沒有對對方有深深的心意,現在又何必再談及過去呢。她并不認同一個人的過去決定未來這種說法,她覺得只要意識到并改變,未來一定會掙脫過去的束縛,愛情也是一樣,過去的心意并不說明什么,重要的是現在和未來。而他和她現在以及未來都不會有感情。
“我知道了,你在某一刻覺得喜歡我,我也有過這種感覺。但你和我都清楚我們不會在一起。”
楊靄徊訝異,他坐直,驚訝她這么直白,不愧是想要在冬夜靠著冰墻湊合一晚的人。
“不,我從沒喜歡過你。”他不信愛情的感覺竟然會那么平淡,那怎么支撐兩個陌生人一起度過那么多日日夜夜,尤其還有很多瑣屑需要一一解決。
“知道了。”她不在意是不是真的,她只能確定她的心意,而別人的心她又怎么可能猜得到。
懷蒲芋覺得該結束通話了,楊靄徊卻問:“你沒結婚?”
聽到她許久才“嗯”了一聲后,他解釋說:“如果你結婚了,你不會聽我說這么多。”
“不,你曾幫過我,如果你有需要,我希望可以回報你。”
楊靄徊還準備問她為什么沒結婚,是不是延遲了婚期,聽到這句話心情變得低落,“難道你會告訴他?”
“會。”她告訴過云白她曾經在意幫過她的一個男生。她聽別人說不該和盤托出,而且不過是朦朧的好感,不說也算不上隱瞞,但她覺得既然要和云白結婚,那就讓他了解全部后再決定要不要繼續結婚。云白說:“你是傻子嗎?這種事情干嘛告訴我,我可是你未婚夫。”她卻堅持,問他:“所以你怎樣想?”
云白思索了一會兒說:“你現在……”他知道但還是想確認。
“決定和你在一起的時候,過去就消失了。”
云白把玫瑰花束遞給她:“以前我確實看中愛情,但后來我覺得我媽說的對,心動的感覺可有可無,最重要的是矢志不渝的關心和呵護,生活才會有意義。她和我爸就是婚后相處中有了深厚的感情。”
懷蒲芋想起她當時調侃他:“原來你不愛我。”她把玫瑰花還回去,云白趕緊推過來:“你誤會了,我雖然覺得她說的對,但我很慶幸,我們在結婚前就有感情了。”
回憶起她和云白曾經的對話,懷蒲芋覺得很痛苦,他們明明都是回族,他們相愛,可他卻覺得可以喝酒抽煙,還有打麻將也沒什么,只不過是娛樂。
楊靄徊和懷蒲芋都出神,沒有說話。一會兒后,楊靄徊說:“我不知道我究竟在干什么。”他掛了電話,頹廢地躺在床上。她結不結婚,婚期有沒有推遲和他又有什么關系?他干嘛要問。楊靄徊氣惱地捶了一下床單。
懷蒲芋關上手機下樓,云白發微信說他半小時后到,她打算早點下去,撐著傘走在蒙蒙細雨中總覺得一切憂傷都可以滴滴答答溜走,或者掉進泥土。
自從她退還禮金后,云白幾乎每周都過來兩三次,有時他們爭吵,有時他們沉默著走完一段路,她說要回去,他便開車離開。云白到的時候看到懷蒲芋撐著傘站在湖邊,他走過去站在她身邊,雨滴落在湖面,一圈圈波紋漸次伸開,就像原子結構圖。
許久后云白開口:“我們不是說過無論遇到什么事情都要一起面對嗎?而你現在放棄了我。”
“你會改嗎?你知道嗎?這份罪惡是很重的。”
云白控制不了自己的怒氣,質問她:“這和我們的婚姻有什么關系?”
“我不想下地獄。既然我沒有辦法幫你,那就只能走開。”
“你是說就因為這樣我就要下地獄,即使我沒有干過任何壞事?你相信的也不過是長輩說的那一套。可是那些根本是無中生有,是恐嚇。”
懷蒲芋把傘往后掀了一點,看著他,無可奈何地說:“我信,你不信是因為你的心被蒙住了。”
“那就是我們思維的不同,這并不影響我們的生活。”
“你會與壞人為伍嗎?”
云白看到她臉上有斜飛的雨滴,想幫她擦掉,她卻轉過身面對湖面,把傘往前撐了一點。他真的無法理解她的想法,在他看來她也是大錯特錯,但他想要和她在一起,他不在乎那些,可她卻如臨大敵般隔絕他。
“難道我是壞人?”
“你是好人,所以你不會喜歡和壞人在一塊。我也不想和與我們家人信念完全背道而馳的人在一起。”
“那你之前為什么會對那個人有想法呢?當時你不知道他的情況嗎?”
懷蒲芋收了傘,“無論怎樣,我都沒繼續。”她心不在焉往回走,運動鞋鞋底太滑,差點趔趄撲地,云白伸手去扶,她沒接,只說了“謝謝”。他抓住她的胳膊,“其實也許你只是突然發現你忘不了他。”
“沒有。”懷蒲芋抽出胳膊,她了解自己,只會在乎決定要在乎的人。
云白心里也清楚,但他就是忍不住胡亂找理由。他和懷蒲芋都認為對方沒錯,朋友建議他可以先服軟,說他會改,但他不想欺騙,也不想留下定時炸彈。
接下來的一周,楊靄徊都沒去懷蒲芋住過的那間房。半年前他下班回家頭昏腦脹,沒有吃飯只撐著喝了一杯茶便上樓進了房間,開燈后才發現不是自己的臥室。雖然他為她曾睡過這張床覺得別扭,還是沒有出去,而是洗漱后便躺下睡著了。那天他沒有精氣神,還因為查案與同事鬧了矛盾,心情很差。早上醒來感覺又想少年一樣有精神了,他發現自己竟然沒有再做夢,以前他經常被噩夢驚醒。自那之后他每天都會在那間房睡覺,直到兩個半月后的六月的一個周六,他晚上九點睡下卻在凌晨一點驚醒便立刻回到自己的臥室。
當時做了一個夢,楊靄徊坐在沙發上轉著一支鉛筆,他越來越喜歡鉛筆寫字時刷刷的聲音與利落感。他已經記不清夢中她穿什么衣服,但記得她站在車流中左顧右看,很久很久,卻穿不過馬路。有些車開得飛快,他覺得非常害怕,想要叫她卻驚醒了。現在他突然發覺原來他竟然那么在意她。
他意識游離,在茶幾上的紙頁隨手畫了一朵蒲公英絨毛飛散的圖畫。楊靄徊定好飛機票,下午一點出發,還有四個小時,他給懷蒲芋打電話。
鈴聲響了十幾秒后懷蒲芋接了電話,她剛才正清掃房間,擦抽屜的時候看到了云白曾送給她的禮物,他們分手的時候她把禮物還給他,但云白惱怒地扔掉了所有禮物,她只好自己留著。她一樣一樣翻看,回憶著他們當時說了什么做了什么,所以收拾得很慢。
她沒想到他還會再打電話,不想刻意躲避,便很隨意地接了電話。
“周六不上班,在家?”
“嗯。”
“你們徹底分手了?”
懷蒲芋沒有回答,楊靄徊也確認了這件事。
“我來找你。”
他聽到她立刻說:“不要。”不出所料,楊靄徊微笑,輕輕轉著鉛筆。
“你現在住在哪里?”
她沉默,楊靄徊繼續說:“上次去你家和你弟弟加了微信,他似乎和我很合得來,那我問問他?”他思索的口氣讓懷蒲芋覺得火燒眉毛一樣急迫。她沒有注意他什么時候去了她家,還和弟弟加了微信,只緊張他會讓事情變得糟糕。
懷蒲芋不得不強硬:“我們并不認識,就不告訴你我住在哪里了,你應該也聽說過很多詐騙犯防不勝防。而且我弟弟沒說過和你加了微信。”
“詐騙犯!”楊靄徊想她真是什么都說的出來,但他知道她只是在找借口。
“那你會被我騙嗎?”
她又不說話,他不急躁,只擔心她會掛斷電話。
“我和你弟弟真的加了微信。”
“他是不是還在上學?我就不打擾他了,你來機場接我,大概下午四點就到了。”
“不會開車,很忙。”
“打車。你剛才說在家,大概不是特別忙。”
懷蒲芋想了想,沉緩地說:“桃寧也有很多景點,你來旅游也不算浪費機票錢。但不要找我,我不喜歡你。你也不喜歡我,卻如此大費周章可能是魔鬼唆使,早點清醒比較好。”
楊靄徊覺得她的話太傷人了,但他不計較,淺淺笑著,慢悠悠地說:“魔鬼,是你嗎?記得是四點,下午,機場。”然后他就掛斷了電話,在紙上一圈一圈套圓圈,他真的很生氣,仔細分析的話,她說的是對的,但他又不覺得自己做了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