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砂壺嘴騰起的熱氣里,林晚秋忽然開口:“陳先生參加過三屆斗茶大會,卻次次用化名領(lǐng)獎?”
語調(diào)輕快的像是在聊天,沒有任何冒犯的意思。
陳暮云卻還是能明白,這個溫婉的女人一定做完了盡調(diào),不免嘆了一口氣,又覺得欣慰,看來這個老茶廠自己是守不住了,但谷道村一定可以實現(xiàn)經(jīng)濟上的提升。
壺身在空中凝滯半秒,茶湯在公道杯里泛起漣漪,陳暮云沒遮掩:“去年拿銀獎那個是替王嬸領(lǐng)的。”
他斟茶時手腕微傾,琥珀色液體在杯中旋出金環(huán),“她家茶樹遭了蟲害,我拿自家茶頂?shù)摹!?
溫暖的茶遞了過來,帶著獨屬的暖意,林晚秋得到答案,漂亮的杏眼帶著些許的笑意,抿了一口茶,看來這次的項目會很順利了,手里的茶也是好茶。
茶案突然震動,烘干機發(fā)出困獸般的轟鳴。
陳暮云箭步?jīng)_去拉閘,工作燈驟滅的瞬間,林晚秋淡定地摸出手機點亮手電。
光束掃過他汗?jié)竦暮箢i,那里有道月牙形舊疤,與她父親炒茶燙傷的痕跡如出一轍。
“配電箱老毛病。”他就著手機光修理電路,改錐柄纏著茶染絕緣膠布,猶豫了一番,還是開口,“林總要的土地流轉(zhuǎn)資料在里間,第三個鐵柜,密碼是20180420。”
林晚秋沒想到自己來這兒還會有這個收獲,看來這個傳聞中高校畢業(yè)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青年沒有小助理口中的那般倔強,帶水的杏眼深深往向那道身影,捏著包的手輕輕撫摸提手上的紋路,腦海里蹦出了,今早父母期盼自己答應(yīng)去相親的目光。
不免思考小助理辦事的能力。
這邊小助理本來拿著酒杯猛猛喝著酒,卻突然覺得鼻尖發(fā)癢,又是誰在說他的壞話。
林晚秋轉(zhuǎn)身進了里間,輸入數(shù)字時,白皙的指尖在鍵盤上停頓片刻,突然想到了助理的報告,關(guān)于谷道村的資料,20180420,正是云嶺暴雨引發(fā)山體滑坡的日期,那天茶樹毀了大半。
打開柜門,資料被放在最上層,即使她有一米六五的個子穿著高跟鞋,還是得墊腳,林晚秋勾著資料有些吃力。
下一秒裹著茶香的滾燙胸膛,將資料全部拿了下來,寬大的手掌拿著資料健碩的手臂一看就有常年健身的好習(xí)慣,頭頂傳來嘶啞的聲音,“不好意思,我忘了我放的資料一般比較高。”
林晚秋望著手機燈光下那小麥色的皮膚凸起的青筋,會修車,修電閘,精通茶道,足夠紳士,985高校畢業(yè),將近一米九的個子,未婚,年齡還比她小。
林晚秋挑眉,柔和的杏眼帶著水波望著眉清目秀的男人,那雙眼睛帶有野性的眼睛她喜歡極了,怎么有人做到如此老實外表卻侵略性十足,外貌、個子、基因都算得上優(yōu)秀,今天的確不適合談生意,適合相親,她此刻贊同自己父親的提議,接過資料,嘴角帶著笑意,眼神沒從陳暮云的臉上移開。
婚姻制度是對男性最大的保障,但是她可以簽婚前協(xié)議,想到這個林晚秋笑容就更加旺盛,她比誰都知道自己的性格,只要她拿定主意就很難再改變,別人挑的拿有自己挑得好。
本就溫婉的臉上帶著獨有的氣質(zhì),這一笑倒像是帶著鉤子,從下而上掃過男人的肌膚,陳暮云本就滾燙的身體直接更加燥熱,垂下頭往后退了一步,剛才的確是他冒犯了。
鐵柜里整齊碼放著茶農(nóng)手寫的生產(chǎn)日志現(xiàn)在在林晚秋的手中攤開,林晚秋坐在凳子上看著最新那本別著朵干枯的山茶花,墨跡未干的批注擠在頁腳:“張叔家茶青有煙熏香,疑似烘干機漏電。”,字跡張揚有勁,跟他那雙眼睛倒是蠻配,她隨手翻了幾頁,大致了解了一下情況,心中有了定奪,看著周圍黑暗的環(huán)境,覺得無趣,拿著手電筒走到了配電箱旁。
此時陳暮云的后背微微繃緊,工具箱在手機冷光里折射出細(xì)碎銀芒。林晚秋倚著門框看他修理配電箱,山間潮濕的夜風(fēng)從窗縫滲進來,裹著發(fā)酵茶特有的木質(zhì)香。
林晚秋不是很喜歡山水人文,不愛花不愛草,喜歡名牌包包鞋子,喜歡城市里的燈紅酒綠,那絕對的快節(jié)奏,每一分每一秒的決斷都帶給她腎上腺素的快感,她挑男人也是比她跟相匹配得華爾街新貴、頂尖棒球運動員、還有······,林晚秋垂下眼眸,的確她都沒怎么有耐心地看過她那些男朋友或者是情人,今天不知怎么了,她的耐心比既往要高不少。
“2018年4月20日。”她忽然開口,指尖無意識摩挲鐵柜邊緣,“怎么想用那天做密碼?”
“那天暴雨沖垮了進山的隧道,救援隊第三天才找到被困的采茶工。“林晚秋擅長辯論,同樣也擅長講故事,語調(diào)輕柔地說著,沒有調(diào)侃只是平靜地訴說,循循善誘。
林晚秋一個深諳破窗效應(yīng)效應(yīng)的高手,她不說自己的弱點,卻把對面人內(nèi)心藏著最柔軟的秘密,剖析了出來。
她打破的不會是自己的窗,而是陳暮云的。
光束中浮動的塵埃突然凝滯,陳暮云握著改錐的手頓了頓,絕緣膠布上的茶漬在光影里泛著赭色,這個人怎么什么都知道,估計是把自己調(diào)查了個底朝天吧,有些生氣還有點喜悅,原來自己還是能入得了這個大人物的眼。
配電箱突然迸出火花,陳暮云猛地縮手,手背蹭過生銹的金屬邊緣。林晚秋快步上前,絲質(zhì)袖口掃過工作臺,帶起幾片干枯的茶葉。“小心!”兩人同時出聲,手機跌在茶案上彈跳著滾向邊緣,光束在天花板劃出凌亂弧線。
黑暗中陳暮云的手掌墊住她后腰,烘干機的余溫透過襯衫灼燒皮膚。林晚秋聞到佛手柑混著機油的味道,忽然想起父親炒茶時鐵鍋騰起的熱氣,那種讓人安心的焦苦味。林晚秋勾著笑,特意抓住男人寬厚的脊背,裝出一副被嚇到的模樣。
女人柔軟細(xì)膩的指尖抓著他的后背,那細(xì)微的觸感和耳邊女人的碎發(fā)撓的她心癢癢,“當(dāng)心碎瓷。”陳暮云的聲音有些啞,將林晚秋放穩(wěn),指節(jié)擦過她大衣腰帶時帶著細(xì)顫,“去年山洪沖下來的碎石還在屋檐下。”
林晚秋慢慢將手收回來,舉止得體,眼眸含著笑意,“多謝,要不是陳先生,我可能會摔得很慘。”
林晚秋的指尖還殘留著男人脊背的灼熱,配電箱突然發(fā)出刺耳的嗡鳴。陳暮云反手扣住她的腕子往后退,工作臺邊緣的茶盞應(yīng)聲碎裂,青瓷片在手機冷光里折射出星子般的寒芒。
“當(dāng)心。“
陳暮云的聲音擦著她耳畔掠過,帶著潮濕的草木氣息。林晚秋這才發(fā)現(xiàn)烘干機底部滲出的水漬已蔓延到腳邊,在黑暗里泛著詭異的幽藍(lán)。
她突然想起助理發(fā)來的盡調(diào)報告:谷道村茶廠負(fù)債表里藏著三筆來源不明的借款,時間恰好對應(yīng)近三年斗茶大會的日期。那些化名領(lǐng)走的獎金,原來都變成了烘干機里滾動的茶青。
“陳先生讓王嬸領(lǐng)獎時,可曾想過銀獎茶青的市價夠買三臺新烘干機?”
林晚秋用鞋尖輕點水漬,腕間的翡翠鐲子撞在鐵柜上發(fā)出清響。她看見陳暮云后頸的月牙疤在光束中微微抽動,像條蘇醒的銀魚。
目光逐漸銳利,收起了挑逗男人的心思,他還藏著一些秘密,只不過林晚秋現(xiàn)在猜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