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醒來時，麗妃正端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卸下了往日偽裝。

「姐姐莫怪，今日殿下親自下旨封我為后呢，哈哈。」

她忽然哼起塞北童謠，變調處竟是林家軍的烽火密令，除了林家軍，只有慕容承一人知道。

我大駭，從冷宮的硬床上爬起來，「慕容承在床上教的？」

「姐姐聰明。」

我盯著腕間的鳳凰胎記發笑。他說「林家軍暗令絕不可泄」，轉頭就成了紅羅帳里的調情話。

她起身捏著我的下巴，「全家被覆滅的滋味如何？」

阿箬的銀鈴聲混在冷宮破窗透進來的風雪里，唱的是「將軍百戰死，帝王枕畔歡」。

我忽然想起十二歲偷穿爹的鎧甲，慕容承在沙盤上插小旗：「等孤登基，定讓林家軍踏平胡人。」

「所以，你是胡人派來的細作？」

阿箬卻搖搖頭，「我當然不是。我只是要眼睜睜看著慕容承，看著云國覆滅。」

「云國與你何仇何怨？」

「姐姐到時就知道了，反正，胡人拿到姐姐畫的布防圖，不久就要卷土重來。到時，慕容承要帶領林家軍御駕親征。你們都要完了，哈哈！」

慕容承這個蠢貨，竟被一個女人耍得團團轉。

我將身上所有值錢的物件全部交給春桃，讓她收買冷宮侍衛放她出冷宮。

又拿出皇后娘娘遺留給我的那顆無價的夜明珠，「慕容承身邊的大太監和我是舊相識，看在這顆夜明珠的份上他會幫我。」

「春桃，你謊稱我要不久于人世，想見慕容承最后一面。務必……將皇上請來。還有，不要驚動麗妃。」

春桃知我心意已決，抹了把淚出去了。

57.

我換上許久未穿的紅色騎裝，想起那時慕容承說，「你穿這身紅色……很好看。」

慕容承果然來了。

見我精神完好坐在床榻上，一臉不耐煩，「孤明日就要出征，你又要鬧哪出？」

我淡然開口，「陛下，就讓臣妾替您去吧。」

成婚以后，我第一次對他講話如此恭敬順從。

「北境苦寒，陛下尊貴之軀豈可受苦。何況，朝中還有許多事要處理，陛下舍不得離開麗妃娘娘不是嗎？」

我又同他說了許多行軍打仗之事，我又有林家槍法可以自保，最終勸服他，由我擔任林家主帥征討胡人。

「我愿意替你冒險，就當全了你我二人二十年青梅竹馬的情誼。」

「但我只有一個要求——把我當年送你的金絲軟甲還來。」

慕容承沉思片刻同意了。

當侍衛捧來軟甲時，我摸著心口處歪扭的針腳發笑。

那年他被刺客追殺，一箭射穿左胸，我擔心他，熬了許多個日夜夜做的。

58.

我迎著北境的風雪劈開第十七個敵將時，左肩的箭傷已經凍成冰坨。

「將軍！東側糧道通了！」滿臉血污的副將嘶吼著，被我踹下馬背：「帶百姓先撤！」

金絲軟甲被彎刀砍出裂縫，我索性扯開甲胄赤膊上陣。

敵軍的血濺在臉上，倒比慕容承的龍涎香好聞些。

胡人首領的狼牙棒砸碎盾牌，「降者不殺！」

我一槍刺破胡人頭頂的旌旗，「林家軍字典里，沒有降字！」

可面對涌上來越來越多的胡人騎兵，我手中長槍揮舞著越來越吃力。

無數長箭落雨般襲來，箭雨穿透胸膛的瞬間，我聽見十四歲的自己在笑，一個紅衣少女策馬掠過尸山，發帶染血卻亮得耀眼，她手里牽著一名俊朗少年：

「慕容承！跟緊我——」

我倒進雪堆時，望見潰逃的胡人大旗。

先鋒營的死囚舉著我的斷槍咆哮：「殺盡胡虜！祭我將軍！」

真吵。

雪花覆上眼皮時，我摸到胸口那半枚玉佩。

慕容承當年說「以此為誓」，現在正好給我墊棺材板。

「爹...哥...」我攥緊玉佩，「黃泉路上...記得走慢些...」

59.

再睜開眼時，我心中怔然，望著周圍熟悉的一切：

此刻織金云被正暖著發顫的指尖，九重天的鸞鳥在窗外啼鳴。

耳邊傳來小仙娥咋咋呼呼的聲音，「青瑤上神醒了！」，她奉上一盞仙露，「恭喜上神，下凡情劫圓滿。」

情劫……

聞言，萬箭穿心的痛沿著我的四肢百骸從骨縫里穿出來。

我摸著完好無損的心口發愣，看見左腕紅艷欲滴的鳳凰胎記泛著神光，突然笑出聲來——

原來我是司命殿掛名三千年的青瑤仙子。

人間那場剜心蝕骨的孽緣，不過是飛升上神前最后一道情劫。

「青瑤，情劫滋味如何？」司命嬉皮笑臉湊過來。

腦海里就不由自主浮現慕容承和阿箬深情繾綣的畫面：

分明我才是慕容承青梅竹馬的正妻，許諾我一生一世。

我不由分說揍了司命一頓，罵他給我編寫的命簿太過痛苦。

司命忙解釋：「不可能啊，我安排的是甜蜜結局啊……我來看看。」

他虛空畫鏡，用神識探尋我在人間歷程。

「青瑤，不對啊，我寫的劇本沒有那個姑娘……」

我出神片刻，沒聽清他說什么，「司命，這不重要了。我記得按照慣例，情劫圓滿該服忘塵丹的。吃了就能把前塵往事忘個干凈？」

司命睨了一眼我，掌心憑空出現一粒紅丸：「你這樣灑脫的性子，居然都想忘記，看來這情劫讓你吃了不少苦頭。」

我仰頭吞下忘塵丹，喉間泛起比穿心箭更腥甜的苦澀。

「將我的歷劫冊燒了吧。」

我撫過腕間那枚殷紅，在司命驚詫的目光中，將冊子擲入了焚仙爐。

一切前塵往事盡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