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港的碼頭浸成陳舊的鉛灰色,霍伊踩過貌似永遠濕漉漉的木梯,腳下的棧橋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
十余艘漁船歪斜地擠在布滿水藻的泊位,船身的桐油早已剝落,像極了被遺棄的破布條,霍伊都怕一陣風將其掀翻。
岸邊堆積著腐爛的漁網,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臭味。
這就是星月港的海產捕撈行業現狀?
港口深處,幾盞油燈亮著昏黃的光,寥寥無幾的漁民圍坐在褪色的木桌旁,用沙啞的嗓音談論著星月港的貧瘠。
“聽說鎮上新建了什么醫院,每天都有種地佬去看嗓子,還嘲諷我們早晚被海風吹浮腫,呵。”酒杯重重砸在桌上,震落了桌面下的蜘蛛網,
“而咱們這兒……連像樣的燈塔都沒有。瞧瞧這個小塔樓,如果海上起霧,我們就等死吧。”
霍伊悄悄靠過去,竟然發現一個樁子上面釘著一張羊皮卷,上面密密麻麻標注著前任鎮長杰森執政十年間的港口政務記錄。
一條條關于港口擴建、碼頭守衛編制的提案旁,都寫著血紅的“暫緩”字樣。
最刺眼的是那份《星月港漁業計劃》,整頁紙被燒出了猙獰的黑洞,在無聲控訴著什么。
霍伊止住了腳步,無奈的嘆氣。既痛恨杰森對星月港的摧殘,又感激他讓星月港如此脆弱。
沿著海岸線成片的鹽堿地上雜草稀疏,本該是黃金地段的倉儲區如今長滿了半人高的野草。
“哈!那群在海上又吐又暈的笨蛋,這輩子就在地里吃飯吧!一場大雨,一場大風,一次暴曬,都能讓他們餓死!哈哈哈!”
“沒錯!我寧愿在海里淹死,也不想一年接著一年的在地里彎著腰。”
“呵,他們種地要交稅,我們捕魚的同樣也交稅,都是平民,誰嘲笑誰?!”
霍伊沒有過去斥責或是開導這些漁民,而是繼續走在港口上。
不少仍在忙碌的碼頭幫工,或是剛剛完工的幫工看到霍伊后,紛紛熱烈的歡呼他的名字,來賣貨的外地商人也不得不對霍伊脫帽致敬。
商人對世界改變的接收非常敏銳,他們已經從這段時間星月港的細微變化察覺到了霍伊對于星月港的掌控力度。
對于這種極度權威的掌控者,商人們自然要獻上自己的敬畏。
霍伊逛了一圈破敗的碼頭,除了那些碼頭幫工,其他人的情緒都很低迷。自己似乎忘記了星月港內,漁民這個少數群體。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太陽仿佛突然墜落一樣,天色瞬間暗淡。星月港的海域陷入濃稠的黑暗,唯有幾盞忽明忽暗的煤油燈。
“回去吧。”
“回哪里,老爺?”
“議事廳。”
啪嗒
議事廳的燭火在燈盞里搖曳,將霍伊的影子拉得老長,在墻面上投下忽明忽暗的輪廓。
飛毛腿拿著掃帚掃過臥室地面時發出細碎的沙沙聲,揚起的浮灰在光柱里翻騰起舞,空氣中彌漫著塵土混合的氣息。
霍伊解開衣襟上的銅扣,推開窗戶,讓海風灌進悶熱的衣領后在桌前坐下。
取出紙筆,筆尖懸在紙上,凝思片刻后驟然落下。
‘免征漁稅三年,凡出海漁船持自治政府及商業行會印信,可抵半數港務費。’
海產捕撈的收益低的離譜,除非是大規模集團性捕撈,否則利潤幾乎為零,只能糊口。
霍伊只能用免稅的政策去鼓勵漁業發展,釋放自己重視海洋的信號。
說實在的,霍伊也拿不準政策是否能夠引導正確的發展,因為漁業的優待與土地開荒的政策有些沖突。
但他不能放棄海洋,也不能等。一個港口城市居然沒有足夠的船,這簡直就是一個笑話。
擴大漁民群體,也是為未來的水手招募做準備。
政策沖突就沖突吧,萬一真有人不喜歡種地,就喜歡出海呢?
窗外傳來海風拍打窗戶的悶響,筆尖頓了頓,又添上一行。
‘商業行會投資擴建碼頭,生產漁船。’
商人嘛,就像是韭菜,割了一次還能割下一次。只要讓他們覺得有利可圖,這些人就會心甘情愿的投資。
‘財政部收購漁民的收獲,充當警局和軍營的食物供應。’
筆尖在“收購”二字上重重頓了頓,墨跡在紙上暈開。
想要扶持一個群體數量擴大,就要保障這個群體的最低收入。政府下場收購,能夠提供強大的信心。
而且還能供應武裝人員的食物,一舉兩得。
飛毛腿捧著裝滿灰塵的簸箕路過,為霍伊鋪設床鋪。
油燈將熄未熄時,霍伊仰面跌進霉味刺鼻的床上。
“天吶,飛毛腿,太潮濕了,明天曬一曬被褥和枕頭吧。”
“是,老爺。”飛毛腿吹滅油燈,將窗戶合上只留下一個小縫隙,離開了房間。
麻布枕套蹭著后頸,隱隱約約傳來潮汐漫過礁石的聲音,混著翻身時木質床架的吱呀聲,在黑暗中織成張密不透風的網。
維萊諾瓦有維萊諾瓦的壓抑,星月港有星月港的窒息。
霍伊闔上眼,腦海中浮動著白日里殘破的港口。
稀稀拉拉的外來商船桅桿,像折斷的肋骨,腐爛的漁網垂落如瀕死的章魚觸須,唯有破破爛爛的羊皮卷上血紅的“暫緩”二字在記憶里灼出焦痕。
mad,從無到有的過程居然這么困難?
簡單的構想一下港口的發展規劃,大量的坑、困難,就多的讓人頭疼。
霍伊被自己逗笑了,大晚上的不睡覺,在這里思考讓人失眠的事情。
呼~呼~呼~
咸澀的海風突然掀起窗欞,裹挾著海浪的低吼灌入屋內。
在這個海上羅盤丈量世界的時代,裝滿甘蔗與可可的貨艙是流動的金庫。
當異國港口的燈塔刺破迷霧,水手們傳唱的歌謠里藏著貴族丑聞,商船龍骨丈量過的每一寸海域,都在為掌握船隊的人編織權力的經緯。
這就是這個時代!不僅僅是陸地的時代……
手指無意識摩挲著粗布床單,好似觸到了船舷的木紋。
那些被杰森束之高閣,欺騙忽悠鎮民的提案,此刻在霍伊心中化作未來艦隊的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