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地面卷起灰色煙塵，隨之而來的是馬蹄快速落在沙地上的悶聲，追兵逼近到了百丈以內。如果是有經驗的老手的話這種時候一定會停下來檢查、放慢腳步吧？賀石一邊想著，一邊從地上撿起一塊尖利的小石塊捏在手中。追兵有十二騎，為首的黑色的甲胄上反射出淡淡的月光，看起來頗有實力。緊隨其后的雖然著甲稍顯簡陋，卻也不是大昭普通軍士的水平。

“私兵嗎……搞不好真有可能……”

思考間，追兵已進到距谷口二十丈的范圍，為首的卻勒馬站定、掏出背上的彎弓，并示意手下下馬、組成鋒矢陣型接近谷口。賀石看得很清楚，這十一人雖未著全甲，但身上的要害部位均有甲片保護，同時手持長槍、腰別砍刀，組成陣型的話，自己也沒有把握能在短時間內將他們全數擊殺。

賀石將手中的石塊砸向自己的馬匹，噗一聲打在馬屁股上。馬兒吃痛受驚、立刻長嘶了一聲，向著山谷的深處拔足狂奔。谷外的人聽見谷里傳出的馬蹄聲，害怕目標逃走，趕忙翻身上馬，為首的黑甲人卻一馬當先沖了過來，手中一柄一人多長的大砍刀分外引人注目。那柄刀的刀身修長、刀背厚重，樸實無華，連刀刃都特意打磨成模糊的沙狀表面，既能減少反光，又能增加切開目標時的摩擦，從中可以看出，使用者對自己的臂力有足夠的自信。

賀石眼看著來人即將到達第一條絆馬索的位置，雙手發力、雙腿的腳后跟深深陷進沙子里，絆馬索從地上猛然彈起。那人來不及反應，馬失前蹄，一下子被從馬背上甩了下來。

此時的賀石顧不上發麻的雙手，抓住槍身高高躍起，玄鐵重槍勢不可擋地劈了下來。黑甲人聽到腦后風聲，顧不上回頭，忍著疼痛抱著砍刀就地一滾，避開了賀石的槍路。

賀石收槍不住，大喝一聲，雙手順勢一扭，沒入沙地的槍頭再度動了起來，直指黑甲人的胯間。

面對突來的變故，谷外的人也著急了，催著馬就要沖進山谷，卻遇到了山谷左上方射來的三支羽箭。一人被射中小腹當場落馬，一人被射中右臂，一人用兵器格開羽箭。

“上面有埋伏！”“小心，找掩護！”眾人慌亂之際，山谷右上方同樣射來三箭，馬上兩人應聲而倒。其他人仔細看發現，倒地的兩人嗓子上各插著一支箭，已一命嗚呼。

十一個人，還未接戰便二死二傷，相當于直接減員超過三分之一，剩下的人士氣大挫，不知如何是好。正與黑甲人對峙的賀石聽到了些許動靜，稍稍放下心來，集中精神應對眼前的狠角色。

“你是何人，竟敢夜闖大營？！”賀石沒有答話，瞄準黑甲人的心窩，槍隨人轉、人借槍勢，鐵槍化作銀龍在腰間盤旋，趁著對方不備如火蛇吐信般對準黑甲人的心窩、咽喉、胯下三槍齊發。黑甲人連閃帶格勉強擋下。卻沒想到賀石原本就料到刺擊會被閃開，最后一槍并未去盡，而是在刺空后立刻變招橫掃，槍桿被壓出一個夸張的弧度以后瞬間反彈，重重地抽中黑甲人的肋下，疼得他一聲慘叫。

山谷外的人馬聽到里面傳來慘叫聲，也算是忠心，再度催馬欲闖。結果這回迎接他們的，是從更高的高度射來的6支箭矢。頃刻間又有三人墜馬、一死兩傷。剩下的人見勢不妙，撥馬回頭欲走，卻沒能快過弓箭，四支箭分別射入四人后心，應聲倒地。

這下，還有一戰之力的就剩黑甲人了。賀石不敢怠慢，挺槍連續進攻、越發打得興起，50斤重的大槍掄圓了那是碰著就死、挨著就亡，黑甲人連滾帶爬、險象環生，顯然已無力再戰，被掄圓的一槍抽飛出好幾丈遠，后背重重地撞在谷壁上，口鼻溢出鮮血。

“好漢饒命！”眼見大勢已去，山谷外的手下已然全滅，黑甲人也顧不上上體面，在賀石最后一槍刺來前搶先求饒，雙膝一軟便跪在地上。

“你是趙延手下的什么身份？”賀石把槍立在地上，左手擦了擦汗，微微喘息著問道。

“小人是趙延手下玄甲衛之一，姓孫名虎，專司偵察、追捕之職。”

“那些退役的老兵，是怎么被你們騙到那處宮殿里的？”

“是，只要在他們來領取退役賞錢時告訴他們，鎮將為大伙擺好宴席，賞錢會在宴席上發放。聽到這種好事，老兵們自然樂得臨走前大吃一頓了。”賀石的太陽穴暴起青筋。

“如果有老兵堅持不參加怎么辦？”

“如果有老兵堅持不參加，鎮將就會先假意發放賞錢，隨后派人半途劫殺，偽裝成被歹人謀財害命即可。”

“參加宴席的老兵后來怎么樣了？”

“這個……”孫虎猶豫了一下，“小人……并不清楚……”

賀石把槍往前一伸、頂住了孫虎的心窩處。“3。”

“小、小人確實不知！”“2。”

“大人，大人饒命，小的確實什么都不知道啊！”“1。”

眼見自己的小命危在旦夕，孫虎趕緊改口：“鎮將會在軍營里設下大帳，內里挖了個大坑，上鋪木板地毯，裝飾豪華。待到老兵們都喝醉了，再由舞女引入。之后只要一聲令下，埋伏帳外的刀斧手便會一齊殺進來，將他們處理掉……”

“什么叫處理掉？”

“就、就是殺掉，然后掀開木板推入坑中，再撒上生石灰去除尸臭和血腥味……”

賀石點了點頭，這些都和自己看到以及推測的相符。不過他還有一個疑問沒有得到解答。

“為什么趙延要做這種事情？”

“小、小人不知，”孫虎趴在地上連連磕頭，“小人真的不知。”

“你應該算是趙延親衛了，即使不清楚全貌，應該也有聽說過流言才對。”賀石對他的說法并不買賬。

“這……”孫虎卡殼了一會，才斷斷續續地回答，“小人確實有聽鎮將說過只言片語。好像是說，十幾年前出現過的蠻人大軍即將卷土重來，但如今朝廷混亂、軍備廢弛，所撥糧餉也只是勉強夠用。鎮將這么做只為節省開支強化防御……”

“所以就犧牲掉退役老兵，節省下那筆賞錢是嗎？”賀石有些生氣，但轉念一想，如果把他放在趙延的位置上，他也沒有把握自己不會干類似的事情。

“今晚你們是怎么發現我的？”

“是、是一處暗哨發現的。”

“不可能，我們應該已經繞過所有明崗暗哨了，而且藏身頂層……”想到這，賀石恍然大悟，“你說的暗哨是不是在天上？”孫虎點頭。看來以后潛入要多注意頭頂上是否還藏著人。

“趙延又是怎么知道蠻人大軍要卷土重來的消息的？”

“小的不知，不過小的在軍營里曾見過一名全身黑衣黑袍的人士，看衣著不像是大昭人，也不像是北荒八部人士，有可能是這個人帶來的。”

該問的都問完了，賀石開始發愁如何處理眼前的人了。從軍多年的直覺告訴他，應該殺掉以絕后患，他原本也是這么打算的。不過聊了這么多之后，反倒令他有些猶豫了。

“你們之前可曾見過一名叫溫連斗的老兵？”孫虎眨了眨眼，隨后似乎想到了什么。

“見、見過，大約是在十年前，也是來領退役錢的。鎮將看他頗有本事，便請他留下來擔任教頭一職。他還有個女兒……”說著說著，孫虎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后來呢？”

“后來，后來鎮將得到蠻人的消息后開始制定計劃，溫教頭聽說了堅決反對，還揚言要上報給賀蘭傅將軍……所以鎮將就……”

“就找了個機會把我爹灌醉然后殺了他。”聽到耳邊的女聲，孫虎瞪大了雙眼。

“你，怎么會，你、你明明……”

“明明死了，是嗎？”溫赫蘭冷冷地問道，“虧你還記得我的臉，不對，是我的聲音嗎？”此時，溫赫蘭已經“處理”完剩下的11名追兵，確保他們不會泄露自己的行蹤，才趕來賀石這邊。小梅還在高處警戒。

“說說你的遺言吧。”溫赫蘭拔出腰刀。孫虎求助地看著賀石，但賀石沒有任何表示，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自知已無生路，孫虎拿起自己的大砍刀，刀鋒朝上地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我自己來，不勞你們動手。”說罷，他猛地將脖子貼在刀刃上，狠狠一抹。刀鋒切入半個脖頸，孫虎以刀撐地，就這么站著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