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赫蘭所說的地方，是茫茫北荒中的其中一個軍營。要說這處軍營與其他軍營有什么不同點，那就是外觀上有些太過顯眼了。一個是規模，這處軍營的占地面積至少有賀石服役的軍營的四倍，高大的寨墻上還插著鋒利的木樁，不像為了抵御外來的進攻，反倒像怕內部的人員逃脫一樣；另一個讓人在意的地方是裝潢，與普通軍營低矮的營帳相比，這里面蓋起了一座氣派的三層宮殿，朱紅色的柱子、金色的琉璃瓦、大紅宮燈，就連建筑的制式都完美照搬京城樣式。賀石從軍這么些年，從未聽說北荒邊疆有這樣的地方。說到底，在這種荒涼的地方建起如此豪華的宮殿，光是所要花費的銀子就是一筆不小的數目，這筆錢是哪來的呢？

溫赫蘭帶著賀石和小梅趁著夜色，從圍墻的破損處翻了進去，熟練地避開了巡邏的明崗暗哨，翻到了宮殿的最頂層，伏在屋頂處。

“不是第一次來了吧？”

“賀石哥何必明知故問？山寨里的那幫弟兄，都是我從這里救出去的，為了掩人耳目才做北荒殘兵打扮。”賀石點了點頭，靜靜地看著宮殿前的廣場。這里正在大擺宴席，參加宴席的人絕大多數都是大昭邊軍的裝扮，一個個興高采烈地一邊大口喝酒，一邊觀看著廣場中央舞臺上的舞女表演。

一曲舞畢，賀石聽到底下的宮殿里有人出來說話：“諸位將士為大昭戍邊多年，今日退役歸鄉，我趙延為諸位兄弟辦一場送行酒宴。退役金已包在這個鑲金錦袋內，大家一會可以打開來點一點。”

底下的人一聽樂了，鎮將大人親自操辦的事情，我們能不放心嗎？一個個說著不用不用，我們相信鎮將大人，紛紛起來給趙延敬酒。趙延一一還禮，隨后宣布，“今晚大家不醉無歸！”

聽到趙延這個名字，賀石皺起了眉頭。沒記錯的話，總領北荒邊疆軍事的磐石關鎮將就叫這個名字。自己這幾年來只見過他一兩次，印象里倒是個面皮白凈、處事精明、待人和顏悅色的上司，平時也不擺架子，有幾分儒將風范。聽說擅長使的是一對雙劍，具體什么水平賀石沒有親眼見過，不好判斷。一旁的溫赫蘭默默握緊了拳頭，雙唇微微地顫抖著，賀石見了心里猜到了一二。好在小梅從旁握住了溫赫蘭的拳頭，兩人對視了一眼，溫赫蘭才慢慢恢復常態，沖小梅點點頭。

夜漸漸深了，底下的人聲也慢慢地靜了下來。賀石看到，下方那些退役的將士一個個都喝得不省人事，臺上的舞女們一人一個帶著他們往殿里走。溫赫蘭招手，帶著他來到屋頂的另一側，看到了宮殿的背面支著一個巨大的營帳，舞女帶著將士一個個進了營帳，里面不久便傳出了悠揚的音樂聲和男女的調笑聲。賀石開始后悔帶著小梅一起來了。不過溫赫蘭這時卻向他示意——快了。

只聽得營中的音樂陡變，悠揚溫婉的曲調一下子變得刻薄尖利，殺意外漏。賀石耳朵尖，在尖利刺耳的音樂聲中聽出了兵刃交擊聲、有人中刀的悶哼聲、以及某種沉重的兵器敲碎西瓜一樣的聲音……

對于本就不認識的人的死去，賀石一般沒有太多感想。畢竟，如果在戰場上殺死一個敵人就要思考半天的話，自己有幾條命也不夠填。只不過，想到這些都是和自己一樣，想著能拿上一筆錢退役、回家過上安穩生活的同僚，想到如果不是恩師的女兒及時阻止自己、自己和小梅也會和這些人一樣的下場時，賀石還是有些生氣的。

為什么？為什么趙延要這么做？巨大的疑問在他的腦海中盤旋著。

身為磐石關鎮將，趙延在邊關地區基本上算是說一不二的，唯一能節制他的也只有駐扎在紅崖堡、總領大昭西北軍團的四方將軍之一、開國驃騎將軍賀蘭駿的后人——征西將軍賀蘭傅。再加上，屠殺退役軍士這種事情一旦傳出去很容易引起嘩變，按軍律要誅九族，所以賀石完全想不通趙延為什么要大費周章地干這種損失遠遠大于收益的行為。

營帳內安靜下來后，沒過多久舞女們便從里面走了出來，一些士兵扛著一一個個裝得滿滿的大袋子走進營帳，撒下的白色粉末在地上留下了長長的痕跡。

三個人趴在屋頂沉默地盯著下面的營帳，最后還是溫赫蘭打破了沉默。

“我們走吧，賀石哥，回去再說。”賀石點頭，三人看準監視漏洞，快速來到圍墻缺口處，卻聽到身后傳來破風之聲。

三人都是長期泡在軍營里的人，對戰場上的各種聲音已經聽慣了，立刻各自做出反應，加速變向在墻上移動。

只聽得“噗噗噗”連續幾聲悶響，一支支黑羽白桿的箭枝插進三人原先所站之處，直沒至羽。要是射在身上，怕是整個人要被直接釘在墻上。

“不好，是神臂營，快走！”賀石大喊，兩手各拉一個，全身發力，三個人一起翻過圍墻的缺口，跨上等在墻外的馬匹。

“駕！”馬鞭一抽，三匹馬飛也似地馱著三人朝著北邊撒腿狂奔。馬蹄在沙地上翻飛，卷起的黃色沙塵成了敵人追蹤的絕佳目標。跑了一會，賀石便聽到身后傳來的追兵的馬蹄聲，還有呼來喝去的吆喝聲，估計有十騎以上，三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賀石哥，怎么辦？”溫赫蘭著急地問。

“附近有什么山谷嗎？”

“從這里往北五里有一處山谷、名叫落魂谷，里面地形狹窄，一次僅容一人一騎通過，或許可以利用。”

“去那里埋伏。不把追兵消滅，我們到哪都不安全。一會你倆先過后盡快爬上谷頂，我在谷口布置絆馬索將他們攔下來，你們用弓箭掩護我。”

見兩女點頭，賀石稍稍放了心。小梅的箭術是自己親手教出來的，自己心里有數。溫赫蘭是老師的女兒，本事應該與自己無二。現在就看追來的是什么部隊了。

賀石到達谷口，小梅與溫赫蘭通過后按照約定爬上谷頂埋伏，隨時準備用弓箭支援下方的賀石。留下的賀石先將馬藏進谷里，隨后在谷口旁的幾棵大樹上分別綁上三條拇指粗的繩索，每條繩索之間間隔一丈，先拉第一條，后面兩條作為備用。做好準備后，賀石便躲在谷口旁的灌木里，準備在追兵通過時拉起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