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之上的那場驚心動魄的遭遇，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顆巨石，余波久久未平。渡船在船夫們加倍賣力的劃動下，終于在黃昏時分抵達了淮水南岸。這里同樣有一個渡口，規(guī)模比北岸的略大一些，但因為天色已晚，顯得有些冷清。

與北岸兵痞橫行不同，南岸的渡口雖然也有守衛(wèi)，但看起來要正規(guī)許多，身著統(tǒng)一制式軍服的士卒，腰桿挺得筆直，目光警惕地盤查著過往行人，雖然也收取“過橋費”，但明碼標價，并無過分的刁難和勒索。這讓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劫難的乘客們，心中稍安。

“這里……便是南唐的境地了嗎？”石老丈扶著船舷，眺望著岸上的景象，聲音中帶著一絲不確定和期盼。

船家一邊忙著將船靠岸，一邊回答道：“老丈，這里確實已經(jīng)是南唐的地界了。過了淮水，便是揚州地界，再往南走，不遠便是昇州，也就是如今的國都江寧府（應天府是后周攻占后的稱呼，此時南唐國都仍稱江寧府或金陵）?！?

“江寧府……”凌云默念著這個名字，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墨先生讓他來應天府尋找蘇明遠，如今看來，這江寧府便是他的第一站。

在凌云的示意下，船上的財物大部分都分給了那些同船的遇險乘客，尤其是那些在途中被水匪劫掠過的人家，更是得到了優(yōu)先的補償。凌云自己只取了少量碎銀作為盤纏，其余的則贈予了兩位船夫，作為他們冒險相助的酬勞。

船夫們千恩萬謝，其他乘客更是對凌云的義舉感激涕零，紛紛詢問他的名號，想要日后報答。凌云依舊是那句“萍水相逢，不足掛齒”，并未透露自己的真實身份。他知道，在這亂世之中，聲名太盛，并非好事，反而容易招來不必要的麻煩和覬覦。

與眾人作別后，凌云帶著石老丈和石磊，踏上了南唐的土地。

南唐，由唐末淮南節(jié)度使徐溫奠基，其養(yǎng)子徐知誥（后改名李昪）篡吳稱帝，改國號為唐，史稱南唐。李昪在位期間，勵精圖治，休養(yǎng)生息，境內(nèi)相對安定，經(jīng)濟文化也頗為繁榮，與中原的戰(zhàn)亂不休形成了鮮明對比，因此吸引了大量中原士民南下避難。

踏上南唐的土地，凌云明顯感覺到與淮水北岸的不同。這里的村鎮(zhèn)雖然也偶有殘破，但炊煙裊裊，田地里也能看到耕作的農(nóng)人，道路兩旁的樹木也顯得更有生機。雖然依舊能感受到亂世的蕭條，但比起北地的滿目瘡痍，已然好了太多。

“凌大哥，這里……好像真的比北邊好一些?！笔诤闷娴卮蛄恐闹?，小聲說道。他能感覺到，這里的氣氛，不像北地那般緊張壓抑，行人的臉上，也少了幾分麻木和絕望。

凌云微微點頭：“嗯，南唐國主李昪，素有賢名，治下相對清明。但這只是相對而言。亂世之中，沒有真正的世外桃源。我們依舊要小心謹慎?！?

他們找了一處僻靜的村落落腳，并未急于趕往江寧府。淮水一戰(zhàn)，雖然震懾了宵小，但也難保不會有漏網(wǎng)之魚將消息泄露出去。凌云決定先休整幾日，一來讓石老丈和石磊恢復體力，二來也想打探一下江寧府的具體情況，以及那位“蘇明遠”的消息。

在村中，凌云用身上攜帶的草藥，為幾個生病的村民簡單醫(yī)治，換取了一些食物和住宿。他精湛的醫(yī)術(shù)（雖然只是墨先生所教的皮毛，但在缺醫(yī)少藥的鄉(xiāng)野已是神技）和謙和有禮的態(tài)度，很快贏得了村民的好感。

通過與村民的交談，凌云了解到，江寧府確實是南唐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繁華異常，但也魚龍混雜，三教九流匯聚。至于“蘇明遠”這個名字，村民們卻都表示沒有聽說過。

“看來，要找這位蘇明遠，還得去江寧府城里才行。”凌云心中暗道。

數(shù)日后，見石老丈和石磊精神恢復得差不多了，凌云便決定啟程前往江寧府。

從他們所在的村落到江寧府，大約還有兩三日的路程。這一次，他們選擇走官道。南唐境內(nèi)的官道修繕得還算平整，沿途也設有驛站，雖然盤查依舊嚴格，但只要有合法的路引（凌云用銀兩從村正那里弄到了幾份空白的路引，自己填寫了假名和籍貫），倒也還算順利。

一路上，他們遇到的行人也漸漸多了起來。有挑著擔子趕集的農(nóng)人，有推著獨輪車載著貨物的商販，也有一些穿著儒衫、背著書箱的讀書人。石磊每當看到那些讀書人，眼中便會流露出羨慕和向往的神色。

凌云看在眼里，心中微微一動。他知道石磊的身世，也知道他母親的遺愿。或許，到了江寧府，可以想辦法讓石磊接觸一些真正的學問。

終于，在又一個黃昏，一座雄偉壯麗的城池輪廓，出現(xiàn)在了他們的視線盡頭。

夕陽的余暉灑在古老的城墻上，泛著金色的光芒。城墻高大巍峨，綿延不絕，護城河寬闊如帶，吊橋高懸，城樓之上，旗幡招展，依稀可見巡邏士卒的身影。城門口，人流如織，車馬川流不息，一派繁華景象。

“江寧府……我們到了！”石磊望著眼前的雄城，忍不住發(fā)出一聲驚嘆，眼中充滿了震撼和好奇。他從未見過如此宏偉的城池，比起清河鎮(zhèn)，簡直是天壤之別。

石老丈也看得有些出神，喃喃道：“這便是金陵帝王州啊……果然氣派非凡?！?

凌云的目光則更加深邃。他能感受到這座城市所散發(fā)出的勃勃生機，但也敏銳地察覺到，在這繁華的表象之下，必然也隱藏著無數(shù)的暗流與玄機。他手中的“鎮(zhèn)河圭”，在靠近這座城市時，似乎也微微顫動了一下，仿佛與城中某種未知的存在產(chǎn)生了微弱的共鳴。

“我們進城。”凌云沉聲道。

江寧府的城門盤查比沿途的關(guān)卡更為嚴格。守城士卒不僅要查驗路引，還要仔細盤問來歷和目的。凌云應答從容，滴水不漏，又悄悄塞了一些碎銀給盤查的軍官，總算順利通過。

一進入城內(nèi)，一股喧囂熱鬧的氣息便撲面而來。寬闊的青石街道縱橫交錯，兩側(cè)店鋪林立，酒樓、茶肆、當鋪、布莊、首飾行……琳瑯滿目，應有盡有。街上行人摩肩接踵，車水馬龍，叫賣聲、吆喝聲、說笑聲此起彼伏，匯成一首繁華而嘈雜的交響曲。

石磊看得眼花繚亂，東張西望，對什么都感到新奇。石老丈也有些目不暇接，緊緊跟在凌云身后，生怕走散了。

凌云則一邊留意著四周的環(huán)境，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行人的神態(tài)舉止。他發(fā)現(xiàn)，江寧府的百姓，臉上大多帶著一種相對安逸和從容的神情，這與他在北地所見的麻木和愁苦截然不同?？磥?，南唐的治理，確實有其獨到之處。

然而，他也注意到，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依舊能看到衣衫襤褸的乞丐和面帶菜色的窮苦人。繁華之下，并非沒有陰影。

“我們先找個地方住下，再慢慢打探蘇明遠的消息。”凌云對石老丈和石磊說道。

他們在城南一處相對僻靜的巷子里，找到了一家看起來還算干凈整潔的小客棧?？蜅＠习迨莻€精明的中年人，見他們雖然衣著普通，但凌云氣度不凡，倒也還算客氣。

安頓下來后，凌云并沒有急于出去打探。他知道，江寧府這么大，人口數(shù)十萬，想找一個只知道名字的人，如同大海撈針。墨先生只說蘇明遠是個老船夫，但并未告知具體在哪個碼頭，或者有什么特征。

“石磊，你和老丈先在客棧休息，熟悉一下環(huán)境。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買些生活必需品?！绷柙茖κ谡f道。

“凌大哥，我跟你一起去吧！”石磊立刻說道，他對這個繁華的城市充滿了好奇。

凌云想了想，點頭道：“也好。不過，你要跟緊我，不要亂跑。”

石老丈則因為連日勞頓，加上年紀大了，便留在客棧休息。

凌云帶著石磊走在江寧府的街道上。他并沒有刻意去打聽蘇明遠，而是像一個普通的初來乍到的外鄉(xiāng)人一樣，隨意閑逛，觀察著這座城市的方方面面。

他會駐足在茶館門口，聽里面的說書先生唾沫橫飛地講述著前朝舊事和江湖傳奇；他會走進書鋪，翻閱那些紙張泛黃的古籍和新印的詩集；他也會在熱鬧的集市上，看那些手藝人制作精巧的物件。

石磊則對各種小吃和新奇的玩意兒更感興趣，凌云倒也不吝嗇，給他買了一些糖葫蘆和撥浪鼓之類的小東西。

“凌大哥，你看那個！”石磊突然指著不遠處一個圍滿了人的地方，興奮地說道。

凌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里似乎是一個布告欄，上面貼著一張黃色的告示，許多人正圍在那里議論紛紛。

“過去看看?！绷柙菩闹幸粍?，帶著石磊走了過去。

擠進人群，只見那告示上用蒼勁有力的字體寫著招賢納士的榜文。原來是南唐朝廷正在招攬?zhí)煜掠胁胖浚痪幸桓?，凡有?jīng)世濟民之才、安邦定國之策、奇技淫巧之能者，皆可前往吏部報名，一經(jīng)錄用，量才授官。

“招賢榜？”凌云看著那榜文，若有所思。這倒是一個了解南唐朝廷運作和接觸上層社會的機會。不過，他現(xiàn)在身負“鎮(zhèn)河圭”的秘密，不宜過早暴露在官方視線之下。

就在此時，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見人群中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個穿著粗布衣衫，頭戴斗笠，背著一個藥箱的老者，正低著頭匆匆向人群外走去，似乎不想引人注意。

凌云瞳孔微微一縮！

那個背影……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他幾乎可以肯定，那人便是淮水渡口遇到的那個老船夫！那個在水匪來襲時，第一個驚呼“不好！是過江龍的人！”的老船夫！

他為何會出現(xiàn)在江寧府？而且看他行色匆匆的樣子，似乎有什么急事。

凌云心中念頭急轉(zhuǎn)，立刻對石磊道：“石磊，你在這里等我，不要亂跑，我馬上回來！”

不等石磊回答，他已如游魚般擠出人群，向著那老船夫離去的方向追了過去。

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個老船夫，或許與他要找的蘇明遠，有著某種意想不到的聯(lián)系！

（第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