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府的街市依舊喧囂,人潮涌動。凌云的身影卻如同游魚一般,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靈活地穿梭,目光緊緊鎖定著前方那個頭戴斗笠、背著藥箱的佝僂身影。
那老者似乎察覺到了什么,腳步越發匆忙,專挑人多擁擠的小巷和岔路口鉆。他的身形看起來老邁,但步履之間卻透著一股與外表不符的敏捷和警惕,顯然也是個有經驗的江湖人,或者說,是習慣了躲藏和逃避的人。
凌云心中越發肯定,此人絕非尋常船夫那么簡單。他為何會出現在江寧府?又為何如此行色匆匆,刻意回避人群的注意?這一切的背后,必然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他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既不讓對方輕易甩掉,也不至于打草驚蛇。他的輕功早已臻至化境,即便是在這熙攘的鬧市之中,追蹤一個刻意躲藏的人,也并非難事。他更像一個經驗豐富的獵人,耐心地等待著獵物露出破綻的時刻。
那老者七拐八繞,穿過了數條繁華的街道,漸漸進入了一片相對僻靜的區域。這里的房屋大多低矮陳舊,巷弄也更加狹窄曲折,居住的似乎都是些尋常的平民百姓,甚至還有一些貧民窟的雛形。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霉味和生活垃圾的酸腐氣,與之前繁華區域的香風陣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老者在一扇不起眼的木門前停下了腳步,他警惕地向四周張望了一眼,確認無人跟蹤后,才從懷中摸出一把鑰匙,打開了門鎖,閃身鉆了進去,并迅速將門從里面反鎖。
凌云在數十步外的一個墻角處停下了腳步,并未立刻上前。他仔細觀察了一下那座小院的周圍環境。小院不大,院墻也有些殘破,但從外面看,收拾得還算干凈。院子里似乎種著一些草藥,散發出淡淡的藥香。
“看來,這里便是他的落腳之處了。”凌云心中暗道。
他沒有選擇直接敲門,那樣太過魯莽,也容易引起對方的警惕和反感,甚至可能導致不必要的沖突。他決定先在附近觀察片刻,看看是否有其他線索。
他繞到小院的后方,發現后墻有一處因為年久失修而塌陷了一小塊,露出了一個僅容一人勉強通過的縫隙。透過縫隙,可以隱約看到院內的一角。
凌云凝神細聽,院內并沒有什么動靜,只有一些細微的整理物品的聲音。
他略一思忖,決定冒險從這個縫隙潛入。一來可以避免正面沖突,二來也能更直接地了解對方的情況。他對自己隱匿行蹤的本事還是有幾分自信的。
他小心翼翼地撥開縫隙旁的雜草,身形如同靈貓一般,悄無聲息地鉆了進去。院子不大,一眼便能望盡。正屋的房門緊閉著,窗戶也糊著厚厚的窗紙,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有一些細碎的談話聲,隱隱約約從屋內傳來,似乎不止一人。
凌云心中一動,更加小心地靠近正屋的窗欞。他屏住呼吸,將耳朵貼在窗紙上,凝神傾聽。
“……三叔,您總算回來了!情況怎么樣?藥買到了嗎?”一個略顯焦急的年輕女子的聲音響起。這聲音清脆悅耳,卻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疲憊和擔憂。
“唉,丫頭,別提了。”那老者的聲音響起,正是凌云追蹤的那位,“城里那些藥鋪,一個個都跟商量好似的,獅子大開口!幾味尋常的清熱解毒的藥材,硬是抬到了天價!我跑了大半個城,也只勉強湊齊了半副。”
老者的聲音中充滿了無奈和憤懣:“這世道,真是連活路都不給人留了!若不是為了給大哥治傷,我……”
“三叔,您別這么說。爹爹是為了救我們才受的傷,我們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治好他。”年輕女子打斷了他的話,語氣堅定。
“我知道,我知道。”老者嘆了氣,“只是……剩下的那幾味主藥,實在太過稀缺,而且價格昂貴,我們這點積蓄,根本就……”
屋內陷入了一陣沉默,氣氛顯得有些壓抑。
凌云聽到這里,心中大致明白了七八分。看來這老者并非惡人,而是為了給家人采買藥材。只是,他口中的“大哥”受了傷,又是誰?為何需要如此稀缺的藥材?這與自己要找的“蘇明遠”又有什么關系?
他正思忖間,突然聽到屋內的年輕女子又開口了,聲音帶著一絲希冀:“三叔,您說……我們把那塊玉佩當掉,能不能湊夠藥錢?”
“玉佩?”老者似乎有些猶豫,“那可是……你娘留給你唯一的念想啊。而且,那玉佩雖然看起來不凡,但畢竟來路不明,萬一被當鋪的人看出什么端倪,惹來麻煩就不好了。”
“可是,爹爹的傷不能再拖了!”年輕女子聲音有些哽咽,“只要能救爹爹,什么念想我都可以不要。至于麻煩……我們現在還怕什么麻煩?”
凌云聽到“玉佩”二字,心中不由得一動。他想起了石磊母親留下的那些首飾,同樣也是在逃亡中最后的寄望。這亂世之中,一件珍貴的物品,往往承載著太多的無奈和辛酸。
就在這時,院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咚!咚!咚!”
敲門聲又急又重,顯得十分不客氣。
屋內的談話聲戛然而止。
“誰?”老者警惕地問道。
門外傳來一個粗聲粗氣的男聲道:“開門!官府查驗戶籍!”
老者和年輕女子的聲音都透出一絲慌亂。
“官府查驗戶籍?怎么會突然查到這里來?”年輕女子聲音有些顫抖。
“別慌,我去看看。”老者壓低聲音安慰了一句,然后腳步聲響起,似乎是向門口走去。
凌云眉頭微蹙。這敲門聲來得太過蹊蹺。若是正常的官府查驗,不會如此粗暴。而且,他剛才在外面并未看到有官差巡邏到這片區域。
他心中生出一絲警惕,悄悄向院門的方向挪動了幾步,躲在一叢茂盛的草藥后面,目光緊緊盯著院門。
只聽“吱呀”一聲,院門被打開了一條縫。
老者探出頭,陪著笑臉道:“幾位官爺,這么晚了,有什么事嗎?”
門外站著三個穿著差役服飾的漢子,但他們腰間挎著的并非官府制式的腰刀,而是明晃晃的樸刀,眼神也透著一股匪氣,為首的一人臉上還有一道猙獰的刀疤。
“少廢話!”刀疤臉惡狠狠地說道,“有人舉報你們私藏朝廷要犯!跟我們走一趟!”
說著,他便要伸手去抓老者的衣領。
“什么朝廷要犯?官爺,你們弄錯了吧!我們是良民啊!”老者急忙辯解,想要關上院門。
“哼!是不是良民,跟我們回衙門說去!”刀疤臉根本不容分說,一腳踹開院門,另外兩個差役也如狼似虎地闖了進來。
“你們……你們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強闖民宅,還有沒有王法了!”年輕女子從屋里沖了出來,手中拿著一根燒火棍,擋在老者身前,厲聲喝道。她雖然害怕,但眼神卻異常堅定。
“王法?在這江寧府,我們黑虎幫的幫主黑三爺說的話,就是王法!”刀疤臉獰笑一聲,露出一口黃牙,“小娘子,長得倒還挺水靈。識相的,乖乖跟我們走,否則,休怪哥幾個不懂得憐香惜玉!”
原來是地痞流氓冒充官差!
凌云眼中寒光一閃。他最痛恨的,便是這種欺壓良善、為非作歹之徒。
他不再猶豫,身形一晃,便如一道青煙般從草藥叢后閃出,擋在了那年輕女子和老者身前。
“幾個潑皮無賴,也敢冒充官差,在此撒野?”凌云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冰冷的寒意,如同三九寒冬的朔風,讓那三個“差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刀疤臉三人顯然沒想到院子里還藏著其他人,而且看對方的氣度,似乎不是尋常之輩,都吃了一驚。
“你……你是什么人?”刀疤臉色厲內荏地問道。
凌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目光平靜地看著他們,淡淡道:“給你們三息時間,滾出這個院子。否則,后果自負。”
他的語氣平靜得不起絲毫波瀾,卻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和強大的自信。
那老者和年輕女子也愣住了,他們都沒想到,這個突然出現的年輕人,竟有如此膽魄,敢獨自面對三個手持兇器的惡徒。尤其是那年輕女子,她看著凌云挺拔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安全感。
“小子,你找死!”刀疤臉被凌云輕視的態度激怒,他在這片區域橫行霸道慣了,何曾受過這等鳥氣。他怒吼一聲,揮舞著手中的樸刀,便向凌云當頭劈下,“兄弟們,給我砍了他!”
另外兩個“差役”也反應過來,吆喝著從兩側包抄上來。
面對三把閃著寒光的樸刀,凌云不慌不忙,甚至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
就在刀鋒即將及體的瞬間,他動了!
他的動作快如閃電,卻又飄逸如仙。眾人只覺眼前一花,凌云的身影便已從三人的包圍圈中消失。
緊接著,便是一連串的悶哼聲和兵刃落地的聲音。
“砰!”
“咔嚓!”
“啊!”
不過眨眼之間,那三個氣勢洶洶的“差役”,便已盡數躺在地上,或抱著斷裂的手腕慘叫,或捂著劇痛的胸口翻滾,手中的樸刀也散落一地。
凌云依舊站在原地,仿佛從未移動過一般,衣袂飄飄,神色淡然。
他甚至沒有拔劍,只是用空手便輕易制服了這三個惡徒。他如今的武功,早已不是尋常江湖匪類所能抵擋。
那老者和年輕女子都看得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們何曾見過如此高強的武藝!這年輕人,簡直如同天神下凡一般!
“多……多謝恩公出手相救!”老者最先反應過來,連忙上前,聲音顫抖地道謝。
年輕女子也回過神來,看著凌云的眼神充滿了感激和崇拜,臉頰微微泛紅,輕聲道:“多謝公子。”
凌云擺了擺手,目光轉向地上呻吟的刀疤臉,冷聲道:“說,是誰派你們來的?為何要針對這戶人家?”
刀疤臉被凌云的手段嚇破了膽,哪里還敢隱瞞,連忙哀求道:“好漢饒命!好漢饒命!是……是城南福威鏢局的少鏢頭方少爺,他……他看上了這家的姑娘,想……想強娶回去做小妾。我們……我們只是奉命行事,收了方少爺的銀子,才來……”
“福威鏢局?方少爺?”凌云眉頭微蹙。看來這又是一起仗勢欺人的惡行。
他不再理會那幾個潑皮,對老者和年輕女子道:“此地不宜久留。那福威鏢局的人,想必很快便會得到消息,再派人來。你們還是盡快離開為好。”
老者聞言,臉色更加蒼白,他看了一眼屋內,憂心忡忡道:“可是……可是我家大哥他……”
就在這時,屋內突然傳來一個虛弱卻帶著幾分威嚴的聲音:“咳咳……是……是哪位高人出手相助?還請……還請進屋一敘。蘇某……感激不盡。”
凌云心中一動!
蘇某?難道……
他看向那老者,老者也正一臉期盼地看著他。
“恩公,里面……里面便是在下的兄長,蘇……蘇明遠。”老者聲音有些激動地說道。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凌云怎么也沒想到,自己苦苦尋找的蘇明遠,竟然會以這種方式出現在自己面前!
他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激動的心情,對老者點了點頭:“好,我進去看看。”
他大步向屋內走去,心中充滿了期待和疑問。這位墨先生讓他不遠千里前來尋找的蘇明遠,究竟是何許人也?他又知道些什么關于“鎮河圭璧”和自己身世的秘密?
一切的謎團,或許很快就能揭曉了。
(第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