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風波之后,凌云三人不敢再走官道,專挑偏僻的小路行進。雖然路途更為艱難,但勝在安全。連綿的秋雨終于停歇,天空偶露一絲慘淡的陽光,給這蕭瑟的旅途帶來了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意。
經過數日的跋涉,他們漸漸走出了群山環繞的區域,地勢逐漸平緩,眼前出現了一條波濤滾滾的大河。這條河名為“淮水”,乃是南北交通的要道之一。河面寬闊,水流湍急,一眼望不到對岸。若要南下應天府,渡過此河是必經之路。
“好大的河啊!”石磊站在河岸邊,望著眼前壯闊的景象,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嘆。他從小在山林間長大,何曾見過如此寬廣的水面。奔騰的河水,仿佛蘊藏著無窮的力量,讓他心生敬畏。
石老丈也拄著拐杖,瞇著眼睛眺望對岸,神色間帶著幾分凝重:“這便是淮水了。想當年天下太平時,這淮水之上千帆競渡,是何等繁華。如今……唉!”一聲長嘆,道盡了亂世的滄桑。
凌云的目光則在河岸邊的渡口上來回逡巡。渡口不大,稀稀拉拉停泊著幾艘渡船,船夫們大多面帶愁苦,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閑聊,生意似乎頗為冷清。河岸上,還有一些等待渡河的行人,大多是些衣衫襤褸的逃難百姓,也有少數幾個像是行商的,但都顯得小心翼翼。
更讓凌云在意的是,在渡口不遠處,搭著幾個簡陋的窩棚,一些手持兵刃、身著雜色軍服的兵痞正圍著篝火烤火,不時將目光投向渡口,眼神中帶著不懷好意的審視。看樣子,這渡口是被他們控制了。
“看來,想過這條河,怕是沒那么容易。”凌云低聲說道。他早已預料到,這種交通要道,必然會被某些勢力把持,雁過拔毛是免不了的。
“凌大哥,那我們怎么辦?”石磊有些擔憂地問道。他現在對凌云是言聽計從,充滿了信任。
凌云沉吟片刻,道:“我們先過去看看情況,盡量不要惹事。若只是破費些錢財便能過去,倒也無妨。”他身上還有一些從山匪那里搜刮來的碎銀,應付尋常盤剝應該足夠。
三人整理了一下衣衫,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引人注目,然后緩步走向渡口。
果然,他們剛一靠近,便有兩個兵痞懶洋洋地走了過來,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喂!干什么的?想過河啊?”其中一個吊兒郎當的兵痞,用手中的長矛指了指奔騰的河水,又指了指旁邊的渡船,臉上帶著戲謔的笑容。
凌云臉上露出一絲謙和的笑容,拱手道:“兩位軍爺,我們是過路的,想渡河去南邊討生活。”
“討生活?”另一個尖嘴猴腮的兵痞上下打量了他們一番,目光在石老丈和石磊身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凌云身上,眼神中閃過一絲貪婪,“過河可以,不過,這渡口是我們黃爺的地盤,得守黃爺的規矩。每人……五百文過河錢!”
“五百文?!”石磊聞言,忍不住驚呼出聲。他知道,五百文對于尋常百姓而言,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足夠一家人幾日的嚼用了。這分明是趁火打劫!
那尖嘴猴腮的兵痞眼睛一瞪:“怎么?嫌貴啊?嫌貴你們就游過去!或者,在這河邊等著喂王八!”他身后的幾個兵痞也發出一陣哄笑。
石老丈連忙拉了拉石磊的衣袖,示意他不要沖動。他顫巍巍地對兵痞道:“軍爺,我們……我們都是窮苦人,實在拿不出這么多錢,能不能……能不能通融通融?”
“通融?”吊兒郎當的兵痞嗤笑一聲,“老家伙,看你一把年紀,也活不了幾天了,還帶著個拖油瓶。這樣吧,你這老骨頭就算了,這小子……”他指著凌云,“還有你這小崽子,每人三百文,不能再少了!”
凌云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他倒不是在乎這點錢,而是反感這些兵痞的囂張跋扈和貪得無厭。但他知道,此刻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他從懷中取出錢袋,掂量了一下,里面大概還有一兩左右的碎銀,折合銅錢能有一千多文。
“軍爺,”凌云語氣平靜地說道,“我們三人,共付一千文,如何?還請軍爺行個方便,讓我們早些過河。”
那兩個兵痞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意外和貪婪。他們本以為這三人衣著普通,油水不多,沒想到這年輕人出手倒還算闊綽。
尖嘴猴腮的兵痞眼珠一轉,笑道:“一千文?也行!不過嘛……”他拖長了語調,“我們黃爺最近手頭緊,兄弟們也好久沒開葷了。我看你這小子細皮嫩肉的,身邊這位小兄弟……”他目光不懷好意地在石磊身上掃過,“不如,你們再孝敬孝敬我們哥幾個,買幾斤酒肉,我們也好在黃爺面前替你們美言幾句,讓你們平平安安過了河,如何?”
這已經是赤裸裸的敲詐勒索了。
石磊氣得小臉通紅,剛想開口反駁,卻被凌云用眼神制止了。
凌云心中冷笑,臉上卻依舊帶著和煦的笑容:“幾位軍爺說的是。出門在外,理應孝敬各位。只是我們行囊簡陋,身邊實在沒有多余的酒肉。不如這樣,我們過了河,在對岸采買一些,再托船家送回來孝敬各位軍爺,如何?”
他這話說的滴水不漏,既表現出了“誠意”,又將主動權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那兩個兵痞顯然沒想到凌云會這么說,一時間有些語塞。他們本想再刁難一番,多榨取些油水,但見凌云神色從容,言語間不卑不亢,又想到他剛才爽快地答應支付一千文過河錢,心中也有些打鼓,怕逼急了反而什么都撈不著。
“哼!算你小子識相!”吊兒郎當的兵痞嘟囔了一句,對尖嘴猴腮的兵痞使了個眼色。
尖嘴猴腮的兵痞清了清嗓子,道:“也罷!看在你這么有孝心的份上,今天就便宜你們了!一千文,趕緊交錢上船!”
凌云從錢袋里數出約莫一兩的碎銀,遞了過去。那兵痞接過銀子,在手里掂了掂,又用牙咬了咬,確認無誤后,才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行了,去那邊找船家吧!告訴他們,是黃爺的人放行的!”
凌云道了聲謝,便帶著石老丈和石磊向渡船走去。
石磊跟在凌云身后,小聲憤憤不平地說道:“凌大哥,那些人也太可惡了!簡直就是明搶!”
凌云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石磊,記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有時候,暫時的退讓,是為了更長遠的目標。跟這些地痞流氓硬碰硬,逞一時之勇,除了惹來更大的麻煩,毫無益處。我們的目的是平安過河,抵達應天府。”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當然,這并不意味著我們要一直忍氣吞聲。等到我們有足夠的實力時,自然可以快意恩仇。但現在,隱忍和保全自身,才是最重要的。”
石磊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將凌云的話記在心里。他知道凌大哥說的有道理,只是心中那股少年意氣,還是有些難以平復。
他們找到一個看起來還算老實的船家,付了船錢,自然也少不了被船家多要了一些,畢竟兵痞那一關過了,船家這里也得打點。那船家見他們是“黃爺”放行的人,倒也不敢過于怠慢,招呼他們上了一艘看起來還算結實的渡船。
渡船不大,除了他們三人,還有另外七八個乘客,大多是些面帶愁容的百姓。船頭船尾各有一個船夫,一人搖櫓,一人撐篙,吃力地將船駛離岸邊,向著波濤洶涌的河心劃去。
淮水水流湍急,河面風浪頗大。渡船在波浪中起伏顛簸,石磊第一次乘船,有些暈船,臉色發白。石老丈則緊緊抓著船舷,口中念念有詞,似乎在祈求神佛保佑。
凌云穩穩地站在船頭,任憑河風吹拂著他的衣衫和頭發。他的目光深邃,眺望著遠方。這奔騰不息的淮水,仿佛是這亂世的一個縮影,充滿了未知與兇險,但也蘊藏著無限的可能。
他能感覺到,懷中的“鎮河圭”似乎對這浩蕩的水汽有所感應,散發出一股微弱的清涼之意,讓他頭腦更加清明。他隱隱覺得,這“鎮河圭”的秘密,或許與山川河流、天地自然有著某種深刻的聯系。墨先生曾說,此物關乎天下蒼生,或許并非虛言。
船行至河中央,風浪更大了。突然,上游傳來一陣急促的鼓聲和吶喊聲。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數艘掛著黑色旗幟的快船,正順流而下,船上站滿了手持兵刃的彪形大漢,氣勢洶洶,看樣子不像是官軍,倒像是水匪!
“不好!是‘過江龍’的人!”船上的老船夫驚呼一聲,臉色大變,“快!快掉頭!被他們追上就完了!”
船上的乘客頓時一片慌亂,哭喊聲、尖叫聲響成一片。
那幾艘水匪的快船速度極快,轉眼間便已逼近。
“前面的船,給老子停下!不然格殺勿論!”水匪船上傳來囂張的喊叫聲,幾支利箭已經“嗖嗖”地射了過來,插在渡船的船板上,箭羽兀自顫動。
渡船上的兩個船夫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哪里還敢掉頭,慌亂之下,船槳都掉進了水里。渡船在河面上打著轉,眼看就要被水匪追上。
船上的乘客更是陷入了絕望,有人跪地求饒,有人掩面而泣。
石磊也嚇得小臉煞白,緊緊抓著凌云的衣袖。石老丈則閉上了眼睛,口中喃喃自語。
就在這危急關頭,凌云眼中精光一閃。
他深吸一口氣,對身旁驚慌失措的船夫沉聲道:“把船穩住!我去會會他們!”
不等船夫反應,他已縱身一躍,腳尖在顛簸的船舷上輕輕一點,身形如同一只矯健的雨燕,竟迎著風浪,向著那幾艘逼近的水匪快船掠去!
他的身影在波濤之上幾個起落,快得讓人看不清動作。
所有人都被他這驚世駭俗的舉動驚呆了!
這……這還是人嗎?!
(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