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鎮的午后,陽光本應是慵懶的,此刻卻因街角的騷動而顯得有些刺眼。
凌云如一片羽毛般悄無聲息地落在石磊家院墻外的一棵老槐樹上,目光如電,迅速掃過院內情景。
只見三四個手持樸刀的兵痞正堵在茅屋門口,為首的是個滿臉橫肉的隊正,腰間挎著一柄銹跡斑斑的鐵尺,正對著院內的石老丈和石磊指手畫腳,態度囂張。
“老東西,別給臉不要臉!有人舉報你們私藏朝廷欽犯,識相的就乖乖讓我們進去搜!”那隊正聲音粗嘎,唾沫橫飛。
石老丈氣得渾身發抖,護在石磊身前,顫聲道:“軍爺,我們祖孫二人安分守己,哪里會私藏什么欽犯!定是有人惡意中傷,還請軍爺明察啊!”
石磊緊握著拳頭,稚嫩的臉龐因憤怒而漲得通紅,眼神卻帶著一絲與年齡不符的倔強與警惕:“我們家一貧如洗,連老鼠都不愿多待,哪有什么地方藏人!你們分明是想趁機勒索!”
“嘿,你個毛頭小子,嘴還挺硬!”隊正被石磊頂撞,臉上有些掛不住,揚起鐵尺就要打人,“老子今天就教教你怎么跟官爺說話!”
“住手!”
一聲清喝如平地驚雷,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凌云已飄然落地,擋在了石磊和石老丈身前。他身形挺拔,面容沉靜,一雙深邃的眸子冷冷地盯著那隊正,自有一股淵渟岳峙的氣度。
那隊正的鐵尺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住,他有些驚疑不定地打量著突然出現的凌云。這青年衣著普通,但那眼神和氣勢,卻讓他心中莫名一突。
“你是什么人?敢管趙爺的閑事?”隊正色厲內荏地問道。清河鎮的守將姓趙,人稱“趙扒皮”,手下這些兵痞也狐假虎威,自稱“趙爺”。
凌云淡淡道:“路見不平之人。幾位軍爺,無憑無據便要搜查民宅,還要動手傷人,這恐怕不合規矩吧?”
他的聲音平靜,卻自有一股壓力。
“規矩?在清河鎮,老子的話就是規矩!”隊正被凌云的氣勢所懾,反而更加惱羞成怒,他給身旁的兵痞使了個眼色,“這小子跟他們是一伙的,都給我拿下!”
幾個兵痞吆喝著就要上前。
凌云眼中寒光一閃,也不見他如何動作,只是肩膀微微一晃,便鬼魅般地欺近了最前面的一個兵痞。那兵痞只覺眼前一花,手腕一麻,手中的樸刀便已脫手飛出,“哐當”一聲插在遠處的泥地上,刀柄兀自顫動不休。
緊接著,凌云身形微轉,手肘、膝蓋如同行云流水般點出,另外兩個沖上來的兵痞也各自悶哼一聲,捂著劇痛的部位連連后退,臉上露出駭然之色。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快得讓人看不清動作。
那隊正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他終于意識到,眼前這個年輕人,是個硬茬子,而且是硬得不能再硬的那種!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隊正聲音有些發顫,不自覺地后退了一步。
凌云負手而立,目光平靜:“我不想干什么。只是想請幾位軍爺,給個說法。為何要搜查這戶人家?若真有憑據,拿出來便是。若是憑空污蔑,意圖不軌,那這清河鎮,恐怕也不是你們可以一手遮天的地方。”
他說話間,目光不經意地掃過街角處幾個探頭探腦的百姓,以及遠處巡邏隊可能出現的方向。這是在暗示對方,事情鬧大了,對誰都沒好處。
這隊正本就是想借機敲詐勒索,哪里有什么真憑實據。見凌云身手不凡,言語間又滴水不漏,還隱隱點出了他們的軟肋,心中早已萌生退意。
“誤會……都是誤會!”隊正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可能是手下人聽錯了消息,擾了兩位安寧,還望……好漢海涵。”
說著,他狠狠瞪了一眼那幾個還在呻吟的手下,罵道:“一群廢物,還不快滾!”
幾個兵痞如蒙大赦,攙扶著狼狽地逃離了。
危機解除,石老丈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腿一軟,險些坐倒在地,幸好被石磊及時扶住。
“多謝凌大哥再次相救!”石磊滿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激動地說道。
凌云微微一笑,扶起石老丈:“老丈不必多禮。只是,此事恐怕不會這么簡單結束。”他看了一眼那些兵痞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回到屋內,石老丈心有余悸,他拉著凌云的手,老淚縱橫:“恩公啊,這次若不是您,我們祖孫倆恐怕……”
凌云安慰道:“老丈不必如此。只是,那些人今日受挫,難保不會再來尋釁。你們在此地,恐怕已不安全。”
石老丈聞言,臉色更加蒼白。他沉默片刻,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突然對石磊道:“磊兒,你先出去一下,阿翁有話要單獨跟凌公子說。”
石磊雖然不解,但還是聽話地走了出去,順手關上了房門。
屋內只剩下凌云和石老丈兩人。
石老丈顫巍巍地從床底摸出一個布包,打開來,里面是一些散碎的銀兩和幾件看起來頗為精致卻沾染了塵土的首飾。
“凌公子,”石老丈聲音沙啞,“老朽有一事相求,也有一段隱情,今日不得不說了。”
凌云目光微凝,靜靜地聽著。
石老丈嘆了口氣,緩緩道出了石磊的身世。
原來,石磊的母親,曾是江南某大戶人家的一名小妾。那戶人家家大業大,內里卻是齷齪不堪。石磊的母親因生了兒子,又頗受主君短暫的喜愛,招致了正房夫人和其他妾室的嫉恨,處處受排擠,甚至暗中下毒手。
為了保住石磊,他母親在一個忠仆的幫助下,帶著年幼的石磊九死一生逃了出來,投奔了遠在北地行醫的父親,也就是石老丈。可惜,一路顛簸勞頓,加上憂懼攻心,石磊的母親沒過多久便郁郁而終。
石老丈本想帶著外孫隱姓埋名,安穩度日。但那大戶人家勢力不小,似乎也曾派人追查過。石老丈擔心他們找到石磊,會對石磊不利,便只能帶著石磊四處流浪,靠著采藥和行醫的微薄收入勉強度日,直至來到這相對偏僻的清河鎮。
“磊兒這孩子,命苦啊……”石老丈說著,已是泣不成聲,“他母親臨終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磊兒能平平安安長大,若有機會,能讀書識字,不像她一樣任人擺布。老朽沒用,護不住他們母子,如今連累恩公……”
凌云聽完,心中也是感慨萬千。他沒想到,石磊這看似普通的少年,竟也有如此曲折的身世。這讓他想起了自己,同樣是身世成謎,同樣是背負著不為人知的過去。
“老丈不必自責。”凌云沉聲道,“亂世之中,能保全自身已是不易,您對外孫的愛護,令人敬佩。”
他頓了頓,繼續道:“那些兵痞今日無功而返,定會去向那‘趙扒皮’告狀。此地確實不宜久留。我本就要南下應天府,若老丈和石磊兄弟信得過我,不妨與我同行。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石老丈聞言,渾濁的眼中頓時放出光彩,他激動得想要下跪:“恩公若能帶上我們祖孫,便是我們天大的福分!老朽……老朽給您磕頭了!”
凌云連忙扶住他:“老丈使不得!我與石磊兄弟一見如故,早已當他是朋友。朋友之間,理應互助。”
他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尚早。
“事不宜遲,我們簡單收拾一下,即刻出城。遲則生變。”凌云果斷道。
他知道,這清河鎮的風波,只是他踏入這亂世江湖的一個小小漣漪。而與石磊的相遇,或許便是命運安排的第一份羈絆。
未來的路,還很長,也注定不會平坦。
但此刻,他的心中,卻因為這份新生的友誼和責任,而多了一絲暖意和堅定。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