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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巷尾花的琴書長卷

暮春的杏花又一次染紅烏衣巷,青石板路上的苔痕比二十年前更濃了些。蘇硯站在巷口,望著那株老槐樹舒展新枝,樹影婆娑間,仿佛又看見任瑤初遇時立在聽風樓雕欄后的模樣——只是此刻,她正坐在槐樹下的石凳上,膝頭放著那床修補過無數次的古琴,琴囊上的瘦竹刺繡已褪成淺灰,卻比任何新繡都更見風骨。

“回來了?”任瑤抬頭,鬢邊別著朵白芙蓉,正是他當年在巷口采的品種。石桌上擺著新磨的松煙墨,硯臺里浮著片杏花,像極了他們年輕時隨手畫在宣紙上的小景。蘇硯摸著石凳上的刻痕——那是某年除夕,他用細筆在石面刻下的《鳳求凰》琴譜,如今已被歲月磨得溫潤。

“方才在巷口遇見王婆婆的孫子,”蘇硯坐下時帶起一陣花香,“他說如今的聽風樓,竟有人彈《廣陵散》時帶著芙蓉膏的味道。”

任瑤指尖輕撥琴弦,泛音驚落幾片槐葉:“倒像是時光在琴弦上打了個結,當年你用半卷《孟子》糊住張豹的眼,如今倒成了孩子們口中的書呆子英雄。”

晚風中,任瑤輕輕撥弦,彈的是他們共同譜寫的《長相守》。琴弦震動時,老槐樹的花瓣紛紛飄落,有幾片正巧落在蘇硯翻開的《孟子》殘頁上,蓋住了當年任瑤補寫的小楷。他望著她指尖的薄繭,忽然想起在京城值房的深夜,她寄來的信里總夾著花瓣,說“見花如見琴音”。

“還記得你第一次給我送松煙墨嗎?”蘇硯忽然開口,指尖劃過她琴囊上的蜀錦穗子,“木盒底寫著‘聞君夜讀,故調商聲以破寂’,那時我總以為,墨香是這世上最清貴的東西。”

任瑤低笑一聲,鬢邊白芙蓉隨之一顫:“后來才知道,最清貴的是你替我擋住張豹拳頭時,青衿上沾的那點沉水香——比任何墨香都經久。”

暮色漫進巷口時,任瑤從屋內取出個檀木匣。匣中整齊碼著他歷年的奏疏、她手抄的琴譜,還有那半幅被雨水洇染的“琴心書骨”絹畫。最底層躺著塊碎銀,是當年在城西粥棚攢下的第一筆打賞,如今仍泛著溫潤的光。

“前日整理琴囊,”她笑著指匣中褪色的蜀錦穗子,“發現你偷偷塞了首詩在里面。”

蘇硯湊近一看,泛黃的宣紙上是年輕時的筆跡:“素手裂云翳,青衿染露痕。琴書相和處,不必問歸程。”尾端畫著極小的兩個人影,一個抱琴,一個執卷,腳下是片水洼般的墨跡。

“那時總怕功名誤了琴心,”蘇硯指尖撫過畫中重疊的影子,“直到在揚州看見你用我的奏疏殘頁補琴囊,才懂琴與書原是同根。”

任瑤將碎銀握在掌心,涼意透過歲月:“還記得粥棚老學究說‘琴有太古意,書含君子風’嗎?如今看來,最古的意、最君子的風,不過是你替我焐熱墨錠時,掌心的溫度。”

燭火初燃時,蘇硯替她換上新制的琴弦。任瑤忽然指著窗外:“看,當年的小樹苗,如今也能遮蔭了。”那是他們成婚時栽下的梧桐,樹干上還留著她用琴弦刻的“永結琴書”四字,被年輪暈染得愈發清晰。他忽然想起在揚州賑災的冬夜,她用體溫焐熱他凍僵的手指,說“琴與書,本就該共生”。

“在京城時總夢見這株梧桐,”蘇硯將琴弦尾端系成蝴蝶結,“夢見你在樹下彈琴,而我在千里外的奏折上,把民生圖畫成了琴譜的模樣。”

任瑤望著他發間的銀絲,忽然伸手替他摘下片花瓣:“可還記得你第一次給我涂芙蓉膏?手比琴弦還抖,耳尖紅得像巷口新開的木芙蓉。”

蘇硯捉住她的手,觸到掌心的繭子——那是按弦三十年的印記:“那時只想著,若能護得這雙手一世清寧,縱使三載落第、五度遭貶,又有何妨?”

更深漏斷,兩人坐在檐下聽春雨。任瑤的頭輕輕靠在他肩上,望著青瓦上跳動的燭影:“還記得第一次替你涂芙蓉膏嗎?你耳尖紅得像朵木芙蓉。”蘇硯望著她發間的銀線,忽然取出片銀杏葉——那是京城離別時她寄的,葉脈間的金粉字跡雖已淡去,卻早已刻進他心里。

“去年在史館校勘《樂記》,”蘇硯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雨絲,“看見‘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忽然就想起你在破廟彈《陽關》時,冰面隨琴音開裂的模樣。”

任瑤指尖摩挲著他掌心的薄繭:“你在揚州寫賑濟疏時,可知道我在流民中彈琴,彈的都是你詩里的句子?‘素衣莫染塵’被我譜成商調,倒比《梅花三弄》更能暖心。”

他低頭吻了吻她的發頂,帶著歲月沉淀的溫柔:“如今才懂,這世上最動人的琴書,從來不是金石碑刻,而是你我在漏雨的茅屋、漂泊的渡船、深宮的值房里,用體溫和墨香,共同寫成的長卷。”

黎明前,蘇硯在書房翻到本舊賬冊。泛黃的紙頁間掉出片 dried木芙蓉,旁邊是任瑤多年前的小字:“青衿沾雨處,弦音破霧時”。墨跡旁暈著淺紅,是她慣用的胭脂印,如今卻比任何朱砂都更鮮艷。他忽然聽見琴房傳來細碎的調弦聲,推開門,見她正對著晨光調整琴弦,琴穗上的蜀錦在初陽里泛著微光,像極了他們初見時的驚鴻一瞥。

“明日教巷口的孩子們彈《鹿鳴》吧?”任瑤回頭,眼中映著初升的日影,“就用你當年寫在我琴譜上的吟誦調子——‘呦呦鹿鳴,食野之蘋’,倒像是給這滿巷杏花作注腳。”

蘇硯走到她身旁,指尖輕按琴弦,余音裊裊間,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杏花細雨的清晨:“好。這次我來吟誦,你調弦——就像我們第一次在茅屋里合樂時那樣。”

任瑤笑著點頭,鬢邊的白芙蓉隨之一顫:“只是這次,墨香里該多些花香,琴音里該多些童聲——就像我們走過的這一輩子,處處都是琴書相和的余韻。”

晨霧散時,烏衣巷飄起了細如牛毛的杏花雨。任瑤抱著琴站在巷口,看蘇硯踩著青石板走來,衣擺掃過墻根的二月蘭。他手中捧著的,是新抄的《詩經》,在“琴瑟在御,莫不靜好”處,用朱筆描了小小的琴與筆。兩人相視而笑,仿佛時光從未流逝,只是將二十載的琴心書骨,釀成了這巷尾花開時,最綿長的一卷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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