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八月,宮墻琉璃瓦上凝著霜華。蘇硯立于值房窗前,望著天穹高懸的圓月,忽然想起秦淮河的月色——那里的月光會順著烏篷船的縫隙淌進(jìn)來,落在任瑤的琴弦與自己的書卷上。
案頭擺著新到的家書,信箋上的墨香混著若有若無的沉水香,任瑤在信中說近日常于渡口奏《霓裳》,河燈隨曲漂浮,恍若星河墜入人間。
“蘇大人,戶部奏折又被駁回了。“小吏的通報打斷思緒。蘇硯攥緊手中的漕運策,指節(jié)抵在奏折上微微發(fā)顫——這已是第三次因觸怒權(quán)貴而被否。
他忽然瞥見硯臺旁的銀杏葉書簽,正是冬至?xí)r任瑤寄來的那片,葉脈間金粉寫的“青青子衿“在燭火下明明滅滅,像是她在對岸輕撥琴弦。
千里之外的秦淮河,秋雨纏綿。任瑤坐在畫舫船頭,指尖撫過蘇硯寄來的犀角琴軸,冰涼觸感里藏著他跨越山河的心意。
忽聞岸上喧嘩,原是張豹帶著爪牙強征民船。她瞳孔驟縮,揚手便是一曲《十面埋伏》,急驟的琴音驚得河浪翻涌,船篷上的雨珠竟隨節(jié)奏凝成細(xì)劍,直逼張豹等人。混亂中,她懷中的琴囊散開,露出用蘇硯歷年書信疊成的千紙鶴,每一只都寫著不同的牽掛。
深秋,蘇硯因彈劾貪腐遭貶至揚州。赴任途中,他喬裝暗訪漕運碼頭,卻見百姓因苛政苦不堪言。暮色里,他在破廟暫避,掏出貼身收藏的琴譜殘頁——那是任瑤初遇時遺落的,邊角處還留著當(dāng)時濺上的茶漬。
忽然,熟悉的《陽關(guān)三疊》從廟外傳來,他沖出門,只見任瑤撐著油紙傘立于雨幕,素衣上的水漬暈開,恰似她琴譜里未干的泛音。
“你怎會...“蘇硯話音未落,任瑤已將食盒遞來,里面是溫?zé)岬纳剿幹啵骸奥犅創(chuàng)P州水患,我便一路彈唱募銀,順帶...看看某人有沒有瘦。“她笑著指他清減的面容,發(fā)間木芙蓉簪子輕輕搖晃,那是用他第一次落第的試卷磨成的紙漿所制。
此后數(shù)月,兩人在揚州并肩賑災(zāi)。蘇硯伏案書寫奏折,任瑤于流民聚集處撫琴安撫人心。寒風(fēng)中,她的琴弦裹著他用官服改制的絨布,他的筆尖蘸著她用雪水研磨的松煙墨。當(dāng)朝廷派來的欽差看到難民們圍坐在破廟中,聽著琴聲學(xué)字習(xí)書,不由感嘆:“此般琴書治世,勝過千軍萬馬。“
次年驚蟄,蘇硯復(fù)職返京。臨行前,他將刻有“琴墨同心“的玉佩系在任瑤腰間,又取過她的古琴,在琴腹內(nèi)藏了首未寫完的詩。船離岸時,任瑤彈起新譜的《長相守》,驚起的白鷺群掠過船頭,羽翼下灑落的水珠,在陽光下映出七彩光暈,恰似他們攜手走過的風(fēng)雨。
京城春夜,蘇硯在書房挑燈疾書,忽聞宮墻外傳來隱約琴音。他推開窗,見任瑤立在宮河對岸,手中抱著的正是那床古琴。月光傾瀉而下,將兩人的影子投在河面上,隨著水波輕輕搖曳。當(dāng)琴音與墨香再次在夜空中交融,他終于明白,無論是秦淮河的渡船,還是京城的宮闕,只要琴心與書骨同在,便是世間最安穩(wěn)的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