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雨舫間的琴心一諾
- 初戀方程式
- 獨木舟舟
- 1590字
- 2025-05-09 18:54:16
梅雨季的第七日,烏篷船搖碎秦淮河的粼粼波光。蘇硯坐在船頭整理書卷,竹篾編的書箱縫隙里還滲著前日的雨水,墨香混著河水腥氣,在潮濕的空氣里發酵。船篷下,任瑤正用浸了桐油的絹布擦拭古琴,水珠順著她的指尖滑落,在船板上匯成細小的溪流,倒像是她昨夜新譜的《瀟湘水云》。
“明日去州府應試。”蘇硯忽然開口,聲音被船槳劃水聲揉碎。任瑤抬頭,看見他握著船篷竹骨的指節發白,衣角還沾著前日被張豹潑的污水,那是他們在碼頭說書時,惡霸帶人掀翻了琴桌。去年此時,他們靠著渡船載客的銀錢勉強租下這只小船,此刻卻要將棲身之所換成未知的考場。
暮色漫過畫舫時,任瑤取下腰間絲絳——那是用蘇硯第三次落榜的卷紙捻成的,墨字在水光里忽明忽暗。“我改了《欸乃》的調子,”她將絲絳系在他的考籃提手上,“等你歸來時彈,就當是...是流水為文章引路。”絲絳尾端繡著小小的渡船與琴弦,針腳細密得如同她昨夜縫補他衣衫時的心思。
雨夜,渡船泊在蘆葦蕩深處。蘇硯伏在艙內窄案前默寫策論,任瑤坐在他身側修補琴囊,船篷漏下的雨珠滴在陶碗里,叮叮咚咚地應和著遠處更夫的梆子聲。她忽然看見他手腕猛地一抖,墨跡在“漕運”二字上暈開,原來被雨水泡皺的宣紙劃破了指尖。
“手伸過來。”任瑤取出藏在琴囊夾層的金瘡藥,卻發現藥膏早已被潮氣浸軟。她將他的手貼在自己溫熱的掌心,觸感像春日里初融的河冰:“記得嗎?春日里你替我包扎傷口,木芙蓉的花瓣落在藥碗里,漂成小船的模樣。”蘇硯望著她發間沾著的蘆葦花,忽然想起那時她身上的沉水香,原來時光真的會沉淀,化作掌心里這點溫柔。
端午清晨,任瑤抱著琴立在州府渡口。昨夜張豹雇人鑿漏了他們的渡船,此刻她琴囊里藏著老學究送的半錠龍腦墨,墨香混著香囊里的艾草味,竟讓陰沉的天色有了幾分暖意。“蘇公子的卷子,”她聽見衙役嘀咕,“又用的是船篷拆下的竹紙。”
黃昏歸航時,任瑤看見蘇硯站在船頭收網,青衫被河風吹得獵獵作響,網里蹦跳的小魚濺起的水花,像極了他策論里描繪的民生圖景。“今日在考院,”他忽然轉身,眼中映著晚霞染紅的河面,“聽見考官說,有份答卷用琴曲喻治國,倒像是從你琴弦上淌出來的。”
雨又下起來,兩人在船艙分食粽子。任瑤望著他被雨水泡皺的耳垂,忽然摸出幾枚銅錢——那是她背著他去畫舫彈曲攢下的:“明日去換張新船篷,莫要再用補丁摞補丁的...”話未說完,已被他按住手腕:“這些字句,本就該與這河上的風雨共生。”
中秋夜,渡船系在垂柳蔭下。任瑤將琴弦編成燈籠,掛在船頭。蘇硯對著空硯臺出神,忽覺指尖一暖,任瑤正用溫酒替他潤硯:“去年此時,你說‘琴書雙絕’是癡人說夢,”她望著水中浮動的月影,酒香混著墨韻在艙內縈繞,“可我早把你的詩刻進了琴弦,縱是波譎云詭,也斷不了這縷清音。”
更深時分,任瑤忽然抱琴上岸。月光映得長堤如銀,她對著河面調弦,彈的正是蘇硯新填的《水龍吟》。琴弦震顫時,驚起蘆葦叢中的白鷺,撲棱棱的翅膀聲與泛音共鳴,遠處畫舫的燈火明明滅滅,倒映在河面上,恍若他昨夜在試卷上落下的字跡。蘇硯站在船頭,看她素衣沐著月光,忽然明白,所謂前程,不過是想為這縷琴音,尋一處永不漂泊的港灣。
重陽前夜,蘇硯收到州府傳來的捷報。他握著那張薄如蟬翼的紙,看見任瑤正在修補他磨破的鞋底,針腳細密得如同她琴弦上的紋路。“莫要太急切,”她抬頭笑,鬢邊別著朵用絹布折的菊花,“若中了,便給我尋塊好硯;若不中,這河上的琴書,倒比瓊樓玉宇更安心。”
晨霧散去時,任瑤站在船頭,看蘇硯踏碎最后一層薄霜,青衫上的補丁在陽光下閃著微光。她摸了摸琴囊里的龍腦墨,忽然聽見遠處傳來賣桂花的吆喝聲——原來寒夜盡頭,早有暖意,藏在他為她研墨時,船篷上搖晃的那盞油燈里。
這一晚,渡船的窗紙上,映著兩個交疊的影子。一個在謄抄捷報,一個在調試新弦。墨香與桐油味在艙內纏繞,像極了他們無需言說的誓言:無論此去是宦海沉浮還是江湖漂泊,琴心與書骨,早已在這雨舫間,釀成了永不褪色的契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