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石城，作為帝國東境與盧恩王國對峙的最前線，整座城市都像一頭繃緊了肌肉的猛獸，空氣中彌漫著鐵銹、皮革與烈酒混合的味道。

然而，即便是在這劍拔弩張的氛圍里，韋庭商會旗下的“仲夏夢之夜”酒館，依舊是城中最熱鬧、最奢靡的所在。

酒館二樓，一間最僻靜的包廂內，壁爐里的火焰燒得正旺，將整個房間映照得溫暖而昏黃。

黎溫斜靠在天鵝絨的沙發上，姿態慵懶得像只曬太陽的貓。

他晃了晃手中的水晶杯，那杯中殷紅如血的“夏日紅”，在火光下蕩漾出迷人的光暈。

“嘗嘗？”他將另一只盛著同樣酒液的杯子，遞到了艾琉薇爾面前，“這可是我們韋庭商會用南境最新鮮的血漿果釀造的，帝都那邊，有錢都買不到。”

艾琉薇爾接過酒杯，卻沒有喝。她只是看著杯中那誘人的紅色，那雙深邃的紫眸在火光下顯得有些迷離。

“黎溫，”她開口，聲音比平時要柔和幾分，“你真的確定……他會來？”

“當然。”黎溫抿了一口酒，臉上露出一抹一切盡在掌握的笑容，“一個聰明人，是不會拒絕和另一個聰明人坐下來喝一杯的，尤其是在他快要被火燒到眉毛的時候。”

他話音剛落，包廂的門便被輕輕敲響了。

愛麗絲推門而入，恭敬地躬身道：“老板，他來了。”

黎溫看向艾琉薇爾，笑道：“看吧，眼見為實。”

皇女殿下白了一眼，有些酸酸地說：“運氣而已。”

……

酒館外，夜色深沉，一輛沒有任何徽記的樸素馬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了后巷的陰影里。

車門打開，一位身著深色便服、面容嚴肅的中年男人率先走了下來。他便是盧恩王國的使節，里翁·德·卡佩爵士。

緊接著，他的副官，一名同樣穿著便服、眼神銳利的年輕騎士，也跟著下了車。

“大人，”年輕騎士壓低了聲音，語氣里充滿了無法掩飾的憂慮，“我們真的要進去嗎？這……這不合規矩！萬一消息泄露出去，傳回王都，那些大人一定會借此攻擊您的！”

“正因為不合規矩，我才必須來。”里翁爵士抬起頭，看了一眼酒館二樓那扇透出溫暖光亮的窗戶，眼神深邃如夜。

他是一個心思縝密的人，在收到黎溫那封措辭直接、甚至可以說有些“無禮”的邀請信時，他非但沒有憤怒，反而……松了一口氣。

“你以為，這位奧瑞利安的少主，為什么要選在這個時候，用這種方式約我見面？”里翁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給自己的學生上課。

“他這是在向我傳遞一個信號——他是個聰明人，他不想打仗。他知道，在談判桌上，我們除了互相說一些毫無意義的廢話，不可能得到任何結果。”

副官依舊不解：“可是，大人，我們才是占據優勢的一方！只要我們強硬到底，東境未必敢真的和我們開戰！”

“優勢？”里翁爵士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弧度。

他轉過身，看著自己的親信，聲音里帶上了一絲疲憊與無奈。

“你真的以為，王國非要冒著與東境全面開戰的風險，去爭奪那片充滿未知的暗影地域嗎？”

他嘆了口氣，繼續道：“沒錯，暗影地域里的資源很誘人，但我們王國，并非沒有。在北方的‘哀嚎山脈’和東部的‘沉沒林地’，我們早已掌控了兩處更大、資源更穩定的暗影地域，我們根本不缺這塊肉。”

“那我們為什么……”副官更加困惑了。

“因為，國內有一大群餓狼，正眼饞這塊突然掉下來的肥肉。”里翁爵士的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厭惡。

“那些自私自利的舊貴族，他們根本不顧王國如今的處境，不顧女王陛下穩定大局的苦心。他們只看到了利益，只想著借著‘為國爭光’的名義，將那片地域劃入自己的囊中，然后……中飽私囊。”

他的聲音壓得更低了，像是在訴說一個骯臟的秘密。

“你以為，我們身后那些所謂的‘援軍’，那些打著王國旗號的開拓團和私兵，是來幫我們打仗的嗎？”

“不，他們是來搶食的。只要我們和東境的軍隊一交上手，他們就會像一群聞到血腥味的禿鷲，立刻撲上來，將那片暗影地域瓜分干凈。到時候，所有的功勞都是他們的，而所有的罪責，所有的傷亡，都由我們，由女王陛下，來承擔。”

里翁爵士的拳頭，在袖子里悄然握緊。

“這些國家的蛀蟲，打著最冠冕堂皇的旗號，肥著自己的口袋，卻要把整個王國拖入戰爭的泥潭。”

他抬起頭，重新看向那扇窗戶，眼神變得無比堅定。

“所以，我必須來。我必須知道，對面那個同樣被推到風口浪尖的年輕人，究竟是個只會叫囂的蠢貨，還是一個……可以合作的、清醒的對手。”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拍了拍副官的肩膀。

“走吧，讓我們去看看，這位奧瑞利安的少主，究竟為我們準備了一場什么樣的……夜宴。”

當里翁爵士在愛麗絲的引領下，推開包廂的門時，一股溫暖的酒香與壁爐里木柴燃燒的噼啪聲一同涌來。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那個坐在主位上的年輕人。

他比情報中的畫像要更英俊，也更……懶散。那副靠在沙發上的模樣，像個剛剛睡醒的、對一切都提不起勁的公爵少爺，完全沒有邊境將領該有的半分銳氣。

而他身旁，則坐著那位傳說中的八皇女，艾琉薇爾。她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仿佛他的到來，不過是吹進房間的一縷無關緊要的風。

“里翁爵士，晚上好。”黎溫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臉上露出了熱情的、恰到好處的笑容，主動起身相迎，“請坐，我等您很久了。”

他的態度溫和有禮，既沒有東境貴族傳說中的蠻橫，也沒有勝利者的傲慢，反而像一個招待遠方來客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