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黎溫那番抽絲剝繭的分析，艾琉薇爾在原地沉默了許久。

她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那個總是掛著一副懶散笑容，仿佛對什么都漠不關心的家伙，此刻，他眼中的深邃與冷靜，卻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讓她完全無法看透。

從最開始，她綁架他，只是看中了他奧瑞利安繼承人的身份，以及他那能為領地帶來財富的“小聰明”。

她以為，他不過是一枚有價值的、可以被掌控的棋子。

可現在，她卻發現，自己可能大錯特錯了。

這個男人，不僅擁有著引動神降的神秘天賦，更有著遠超常人的、近乎妖孽的政治嗅覺和戰略眼光。

他仿佛能輕易地撥開戰爭與陰謀的重重迷霧，直抵那最核心的真相。

艾琉薇爾的心中，第一次，涌起了一股她從未有過的、陌生的感覺。

那是一種……被看透，甚至是被……隱隱壓制的感覺。

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真的能夠和這個似乎永遠掌控著全局、洞察著一切的腹黑家伙，保持平等的合作關系嗎？

還是說，從一開始，她就只是他棋盤上，一顆自以為是的棋子？

這個念頭讓她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

“既然你都看透了，那你打算怎么做？”她收斂心神，聲音重新恢復了冰冷，試圖用這種方式，來奪回一絲主動權。

“不急，”黎溫轉過身，重新給自己倒了杯水，“棋盤才剛剛擺好，我們得等我們的人，把對手的底牌，先送到我們手上。”

……

當晚，夜色如墨，黃石城內戒備森嚴，巡邏的火把如流動的星河。

愛麗絲，這位韋庭商會雷厲風行的總負責人，便在一隊“黎明之劍”騎士的護送下，悄然抵達了公館。

當艾琉薇爾看到這位在東境商界聲名鵲起的女人，竟然對著黎溫躬身行禮，稱呼他為“老板”時，她那雙深邃的紫眸中，第一次浮現出純粹的、毫不掩飾的震驚。

“韋庭商會……是你的人？”她下意識地開口，聲音里帶著幾分難以置信。

“準確來說，”黎溫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對著艾琉薇爾擠了擠眼睛，那副得意的模樣，像只偷了腥的貓，“我是這家商會幕后唯一的老板。怎么，皇女殿下，我那輛‘月神之淚’，您用著還滿意嗎？”

艾琉薇爾：“……”

她的大腦，再次出現了短暫的宕機。

那個在整個帝國貴族圈掀起消費狂潮，讓無數貴婦小姐為之瘋狂，連她自己都忍不住斥巨資購買的韋庭商會……其幕后黑手，竟然就是眼前這個不著調的家伙？

她感覺自己對這個男人的認知，正在被一次又一次地無情碾碎和重塑。

愛麗絲沒有理會皇女殿下的震驚，她一進門，便將一份用火漆密封的厚重文件袋，恭敬地遞到了黎溫面前。

“老板，您要的情報，都在這里了。”

黎溫拆開文件袋，艾琉薇爾也強行壓下心中的波瀾，湊了過來，兩人一同瀏覽著那份由韋庭商會和“小鳥們”聯手織就的、關于盧恩王國的情報大網。

“負責這次談判的，是里翁·德·卡佩爵士，”愛麗絲在一旁補充道，她的聲音干練而精準，

“這位里翁爵士，出身于一個沒落的貴族家庭，沒有任何背景，完全是憑借自己的能力，在伊蕾娜女王登基后，被破格提拔。如今，他不僅是女王最信任的內閣大臣，更是她推行改革、對抗國內舊貴族勢力的……一把尖刀。”

她頓了頓，匯報起了情報收集的過程，語氣里帶著幾分自豪。

“按照您的吩咐，我們啟動了在盧恩王國的最高級別情報網。商會在他們首都的分部，通過一位被我們收買的、負責為宮廷采辦奢侈品的侍女，以‘新款香水試用’為由，套出了里翁爵士最近的行程和隨行人員名單。同時，我們安插在王國軍團后勤部的一名線人，也冒著風險，傳回了他們此次出征的真實兵力與物資消耗情況，證實了他們的補給線確實非常緊張。”

“而拉維羅總管那邊，”愛麗絲推了推眼鏡，眼中閃過一絲敬畏，“他的‘小鳥們’更是神通廣大。他們潛入了里翁爵士在王都的府邸，買通了他的一位貼身男仆，不僅拿到了他近半年的信件往來記錄，甚至還……弄到了他一些不為人知的私人信息。”

“女王的刀……”黎溫的指尖在“里翁爵士”這個名字上輕輕敲了敲，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沒錯，”愛麗絲點頭，

“我們的情報顯示，里翁爵士為人刻板、清廉，對女王忠心耿耿，幾乎沒有任何可以被人抓住的把柄。他此次前來，明面上是代表王國強硬索要暗影地域，但暗地里，他真正的任務，是借此機會，剪除軍中那些不聽女王號令的將領以及背后的貴族勢力。”

“也就是說，”艾琉薇爾的紫眸中閃過一絲明悟，“他并不想真的和我們開戰。”

“是的，殿下。”愛麗絲肯定道，

“他比任何人都更需要一個‘可控’的、能讓他完成清洗任務的局面。一旦戰火真的全面升級，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圍，女王的計劃就會徹底破產，他本人也會成為最大的罪人。”

“呵，原來是這樣。”黎溫笑了，他將手中的情報扔在桌上，整個人舒服地靠進椅子里。

“棋局，已經很明朗了。女王和里翁想借我們當刀，清理門戶。而我們，需要和平，來保住我們的‘牧場’。我們的根本利益，其實是一致的。”

他抬起頭，看向艾琉薇爾，那雙黑色的眼眸里，閃爍著一種獵人看到獵物時才會有的、興奮的光芒。

“既然如此，那就沒什么好談的了。”

“愛麗絲，”他開口，聲音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立刻替我送一封信，給這位里翁爵士。”

“什么？”艾琉薇爾立刻蹙眉，

“你要和他提前接觸？黎溫，這不合規矩！而且，他作為王國特派的代表，怎么可能會在這種敏感的時刻，私下與我們會面？”

“他會來的。”黎溫的臉上，露出了那種艾琉薇爾已經有些熟悉的、自信到近乎傲慢的笑容。

“為什么？”

“因為，我調來了第二重裝甲師。”黎溫端起水杯，悠悠地說道，“我這把‘刀’，比他想象中要鋒利得多，鋒利到……一不小心，就可能會把他自己給割傷。”

他看著艾琉薇爾那雙依舊帶著幾分疑惑的紫眸，嘴角的笑意更濃了。

“現在的他，比我們更害怕局勢失控。所以，他不僅會來，而且……”

“……他的心情，會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更加迫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