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霧在夕陽下炸開。

破甲箭貫穿明軍騎兵的鎖子甲時，什長麾下三騎應聲落馬，余者驚惶調(diào)轉(zhuǎn)馬頭，卻被韃子分兵追趕。

“往東！東邊溝深！”

跟著王卷之往前躥的老營兵，回頭瞧見顧正炎正背著昏迷的少年踉蹌跟隨，忍不住啐道：

“你驢日的背個死人作甚！”

話音未落，兩支重箭擦著他耳廓釘進土堆，箭尾白翎簌簌顫動。

王二嚇得邊跑邊扯開嗓子罵：

“驢日的官狗子！跟著你倒灶三日，比額跟闖王打一年仗還背時！”

說著他沖最前頭的王卷之啐道：

“定是你個驢日的大清早宰了那三個韃子，招來這群狼崽子尋仇！”

“閉嘴吧你！跑路還堵不住你的嘴！”

王卷之說完抄起土坎旁一桿三眼銃瞅了瞅。

三根銃管呈品字形排列，首管引火孔插著半截陰燃的火繩，硝煙味混著硫磺氣息刺鼻，處于裝填完畢卻未及擊發(fā)的狀態(tài)。

他快速旋動銃身檢查。

首管裝藥孔用油紙密封完好，二管引線燃至三分之二處熄滅，三管則完全未點燃。

銃管底部的“崇禎十三年工部軍器局監(jiān)造”的銘文已磨損大半，但銃身三道防炸膛的加強箍依然完好。

王卷之屈指叩擊銃管，沉悶回響說明裝藥量恰到好處。

明制三眼銃每管裝藥一兩二錢，配三錢鉛子兩枚，正是五十步破甲的標配。

“你會擺弄這玩意？”

王二瞅著王卷之的動作眼珠子瞪得溜圓：

“這破鐵管子炸膛比殺敵快，不如撿根燒火棍實在！”

王卷之沒有搭理這貨，快速跑到一個拐角處，三息間已將戰(zhàn)場盡收眼底。

十多個韃子正分作兩股，主力如狼群分食般追著潰逃的明軍，余下五騎呈錐形朝這邊突進。

馬蹄掀起的熱浪里，他快速觀察了下地形。

前方三十步是道兩丈寬的干涸河床，兩岸土坡陡如刀削，河灘遍布棱角分明的碎石。

“顧正炎！”

他看著正彎腰拾箭的書生，指向左側(cè)凸起的土丘：

“你上制高點！”

書生聞言卸下箭囊，踉蹌著爬上王卷之指的位置。

王二扛著少年蹲在河床拐角，厚背刀劈斷兩叢駱駝刺：

“驢日的！額背著累贅咋搶馬？”

嘴上罵咧，眼睛卻死死盯著韃子必經(jīng)的碎石灘，那些棱角分明的石塊，足以讓披甲戰(zhàn)馬折了蹄鐵。

王卷之將三眼銃架好，銃口正對韃子沖鋒路線：

“騎兵進河灘必降速，五十步內(nèi)鉛子能打穿三重札甲！”

他屈指敲了敲風化巖層：

“這些碎石比鐵蒺藜還利，韃子敢玩騎射，馬失了前蹄就是個活靶子！”

夕陽將五騎身影拉長投射在河灘上，為首巴牙喇突然勒馬揚刀，滿語呼喝聲里，三支重箭已離弦。

箭矢飛越河床時被側(cè)風帶偏，箭頭扎進巖壁爆出火星。

“放近到五十步！”

王卷之握著火折子湊近引線，硫磺味混著顧正炎箭簇破空的尖嘯，撕裂了血色黃昏。

八十步外，韃子騎兵突然分作兩股。

領(lǐng)頭的巴牙喇咧開滿口黃牙，用生硬的漢話吼道：

“南狗！跪地獻首！”

其余四騎哄笑著松開韁繩，戰(zhàn)馬前蹄揚起時，五張硬弓同時拉滿。

顧正炎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箭簇在弦上微顫。

他盯著被側(cè)風卷起的馬尾，測著風速。

王卷之卻閉起左眼瞄著，心里默算著鉛子受風速影響的拋物線。

七十步。

韃子突然加速，馬蹄在碎石灘上打滑。

最西側(cè)的騎兵罵了句滿語臟話，箭矢歪斜著扎進王二藏身的巖縫，驚得老營兵直跺腳：

“酸丁你他娘瞄甚呢，射箭啊！”

六十步。

韃子突然夾緊馬腹，五匹戰(zhàn)馬鐵蹄震得碎石飛濺。

王二已經(jīng)能看清領(lǐng)頭騎兵護心鏡上的刀痕：

“驢日的快放銃啊！再近就成餃子餡了！”

話音未落，顧正炎弓弦已拉至耳后，箭桿上的雁翎被側(cè)風吹得倒豎。

五十五步。

河灘突然陷入詭異的寂靜。

顧正炎的箭尖跟著韃子戰(zhàn)馬起伏的脊背上下微調(diào)。

王卷之的火折懸在火繩上方三寸。

韃子的箭還在弦上。

五十步！

“放！”

“殺！”

王卷之的怒吼與韃子呼喝同時炸響。

三支重箭破空時火繩才剛舔上引藥，五十步的距離對箭矢不過瞬息。

第一箭擦著顧正炎發(fā)髻掠過，帶起數(shù)根青絲釘入黃土。

第二箭釘在王二藏身的拐角，炸起的黃土崩了老營兵一臉。

第三箭貼著臉頰劃過，王卷之咬牙硬是沒有躲。

“轟！”

三眼銃首管噴出五尺火舌，三錢重的鉛子如蜂群撲向馬陣。

領(lǐng)騎巴牙喇的頓項盔瞬間凹進三處彈坑，護頸鐵片叮當亂響。

第二管火銃接續(xù)爆鳴，鉛雨潑在戰(zhàn)馬胸甲上綻開血花，畜生哀鳴著人立而起。

“咴律律——”

第三聲銃響淹沒在戰(zhàn)馬栽倒的轟隆聲里。

顧正炎弓弦震顫，一箭精準貫入墜馬韃子咽喉。

王二趁機躥出巖縫，厚背刀掄圓了沖上前：

“驢日的好銃！”

硝煙中剩余三騎已沖至二十步。

當先韃子棄弓抽刀，彎刀映著王卷之染血的面龐劈下，卻在半空被斜刺里飛來的一箭撞偏。

“嘭！”

王卷之掄圓三眼銃砸碎偷襲者鼻梁，燙紅的銃身烙在韃子面門滋滋作響，焦糊味混著滿語的慘叫撕破暮色。

王二的厚背刀劈入韃子肩胛時，刀刃卡在鎖骨間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這老兵油子竟借勢翻身躍上馬背，雙腿夾緊馬腹硬生生將敵人拖離鞍韉：

“給老子下來吧！”

韃子栽倒瞬間，王二靴跟狠狠跺向其喉結(jié)，頸骨碎裂聲混著馬匹的驚嘶響成一片。

王卷之右臂刀傷崩裂，鮮血浸透布甲，疼的握不住刀。

他左手拔出鐵骨朵格住劈來的順刀，韃子持刀的手被震得一麻。

“你......”

韃子驚愕的漢話剛出口，顧正炎已從崗頭一躍而下貼身撞入其懷中。

手中官造雁翎刀自下而上捅穿下頜。

書生染血的面龐在夕陽下忽明忽暗，喘著粗氣看向皺眉望著自己的王卷之。

就在這時，王二麻利地拽過兩匹無主戰(zhàn)馬：

“驢日的快上馬！”

他左腿剛跨上鞍韉，卻見王卷之扭頭往反方向狂奔。

“老子不會騎！”

王卷之扯開嗓子吼的理直氣壯，前世自己確實沒有馬術(shù)訓練，這具身體原主的記憶也模糊不清，騎馬？那不是找死嗎！

顧正炎皺眉望了一眼王卷之，甩開韁繩把腿跟上去：

“王二壯士！”

他邊跑邊指地上的少年：

“你臂力過人，煩請帶上那孩子......”

“入你娘！”

王二眼珠子瞪得滾圓，馬鞭差點甩到書生臉上：

“額背著死人，你們跑路？”

話音未落，遠處煙塵已起，韃子主力戰(zhàn)馬正調(diào)頭沖來，馬蹄聲震得碎石亂跳。

王卷之轉(zhuǎn)頭吼道：

“要么帶著少年跟我們進廢窯洞躲一時，要么留下被射成靶子！”

王二罵了聲娘順勢撈起昏迷的少年，扯過一截韁繩在腰間飛快繞了三圈沖顧正炎吼道：

“狗日的讀書人，這崽子都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