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碎慫娃咋還黏上咱們咧?”
王二回望綴在身后的少年翻了個白眼:
“驢日的倒會借勢!”
王卷之看了一眼并未置評,望了望已經西偏的日頭,抹了把臉上的鹽堿:
“管好你自己吧?!?
顧正炎聞言腳步一頓,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卻見王二突然轉身,對著百步外的少年吼道:
“再跟著老子就把你腿桿子打斷!”
少年果然停住,但那雙充血的眼仍死死的盯著三人,只是背上的那具小尸首在熱浪中格外扎眼。
“日他先人!”
王二罵罵咧咧地轉回來時,卻發現王卷之已經大步向前。
老營兵踩著碎石小心的追上:
“你個驢日的清早撂倒三個韃子時倒是痛快,眼下倒好!”
說著,他撩起汗濕的衣襟扇了扇風:
“大路不敢走,官道不能蹚,盡撿這驢不拉屎的山溝子鉆。”
顧正炎用袖子扇著風,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王壯士此言差矣,若不是壯士早上的舉動,怕是我等此時還不知韃子的動向。”
王卷之奪過王二腰間水囊,仰頭灌了一口水呵呵一笑:
“我不殺那三個韃子,你穿著這身賊皮敢走大道?只怕遇到了哨探,要么當場砍了你腦袋換功,要么抓活的能當包衣奴才!”
說著王卷之回頭望了一眼,百丈外的溝底,那個背著尸體的黑點仍在蠕動。
少年像條執拗的野狗,始終綴在弓箭射程之外。
王二接住水囊正要反唇相譏,忽然瞇起了眼:
“看那碎慫后頭!”
王卷之順著他的指尖望去,少年身后的黃土梁上,七八個灰影正順著血腥味游移。
“狼群嗅著死人味來了?!?
老營兵咧開嘴齜著一口黃牙:
“這小崽子再背著臭肉晃悠,不等天黑就得喂狼!”
“要不......”
顧正炎聞言看向王卷之:
“咱們幫那孩子驅走狼群?”
“幫個逑!”
王二找了個陰涼地一癱:
“這世道活人尚能換兩斗糜子,死人不過招狼的臭肉,與其幫他不如留點力氣趕路!”
話音剛路,遠處的踉蹌的少年突然一頭栽進了溝底,背后的草席裹尸跟著滾出了三丈遠。
“瞧見沒?”
王二指了指未能站起身的少年:
“站都站不起,你還要救?”
顧正炎望著貌似昏死的少年,喉結滾動了幾下,最終只是長嘆一聲,轉身背對那片慘狀。
“呵!”
王二眼里滿是譏誚:
“酸丁就是矯情!要救不救的,跟窯子里的姐兒似的扭扭捏捏?!?
王二說著支起上半身看向王卷之:
“要額說,你個驢日的不如跟老子投闖營去得了......”
“荒謬!”
顧正炎抬手截斷了王二的話:
“當今天子失道,四方豪杰并起,正是效仿漢高祖踞漢中,當收攏潰兵,據險而守,待......”
“呸!”
王二聽了這話直接嗤笑:
“前日里還念叨著忠君報國的酸丁,今日倒要扯旗造反?你個驢日的怕不是懷里揣著圣人書,心里想著皇帝夢吧?”
“學生豈敢僭越!”
書生說著面朝東南長揖及地:
“文丞相正氣歌有云'時窮節乃見',今暴明不能護民,東虜更要屠民,唯有豪杰效法岳武穆重整山河,昔年文丞相散盡家財聚義兵,今我等亦可效之!”
王卷之瞥了眼唾沫橫飛的王二,又掃過振振有詞的顧正炎,突然覺得這兩人的聒噪像極了前世旅游團里搶客的黑車司機。
一個喊著“去西安看兵馬俑包車八折”。
一個嚷著“法門寺舍利子開光特惠”。
“你倆倒是稀罕......”
他屈指彈了彈刀身,銅鐔發出清越的顫音打斷了二人的爭論:
“一個闖營老兵勸人當流寇,另一個江南書生教唆做反王,我覺得你倆此時倒不如想想怎么把那幾匹狼給砍了!”
話音剛落,遠處突然傳出幾聲狼嚎,王二瞧見三匹灰影正要撲至少年身前。
顧正炎反手抽箭的剎那,王卷之已倒提苗刀狂奔。
“嗖!”
第一支箭擦著王卷之耳畔掠過,釘進母狼咽喉。
第二箭貫穿一狼右眼,箭桿余勢未消,竟帶著狼尸釘入焦土。
第三箭出手瞬間,箭頭卻歪了半寸,斜著扎進了頭狼肩胛。
“操!”
王卷之旋身劈開撲來的公狼,刀刃切入頸骨時卻卡在脊椎上。
歪頭躲過噴濺的狼血,他抬腳踹向狼腹,竟將八十斤的狼尸踹得離地三尺。
第四匹獨眼老狼趁機竄至少年背后,獠牙距少年脖頸僅剩半尺。
千鈞一發之際,王卷之苗刀瞬至,刀尖自下而上捅進狼腹,卻誤將脾臟當心臟攪碎。
王卷之正要抽刀,卻不防垂死的畜生扭頭撕咬。
“低頭!”
顧正炎的暴喝聲中,王卷之下意識的彎腰。
一箭擦著發髻掠過,正中狼口上顎!
王卷之趁機旋腕橫斬,狼頭飛起滾落到少年身旁。
狼群突然炸開似的四散奔逃,一匹瘸腿的竟慌不擇路撞向巖壁。
王卷之甩凈刀上血珠,手指搭在少年脖頸,脈搏細若游絲卻未斷絕。
“驢球日的!”
王二小跑過來踹飛了狼頭嗤笑:
“不是說見死不救么?”
他話音未落,王卷之順勢扯開他腰間牛皮水囊的系帶。
“他若死在我眼前......”
王卷之捏開少年的牙關咬開囊塞:
“我做不到見死不救!”
清水汩汩灌入干裂唇縫時,王二急的直跳腳:
“你個驢日的省著點啊,這鬼地方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水喝完了你喝馬尿去?”
說著一把奪過水袋抱怨道:
“本來走官道日落前就能到郟縣,現在倒好,繞了這山溝子,怕是天黑都摸不出去?!?
顧正炎彎腰從狼尸上拔出箭矢,在衣襟上擦了擦血:
“怕是暑熱攻心?”
王卷之剛點頭,突然耳尖一動。
抬頭望去,遠處潰逃的狼群突然折返,如潰兵般涌來。
再看后方,狼群身后百步處的山崗上,十余騎剪影割裂了殘陽。
絳色布面甲泛著血銹,紅纓槍尖挑著“明”字旗。
最前頭的騎兵望著三人突然勒馬抬手,鐵胄下射出兩道鷹隼般的目光,掃過溝底的狼尸。
待看到王二的賊兵裝束目光一凝,不待其發話,老營兵拽著兩人就跑:
“驢日的,完了完了,從哪冒出來的朝廷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