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古渡。

風從北岸卷來，吹得岸邊的枯草沙沙作響。

王卷之佇立在堤岸高處，身后跟著十多個老卒，默然望著河心那幾艘漸行漸遠最終融入霧中的樓船。

孫傳庭走了，帶著他殘存的百余名督標親衛，踏上了那條通往潼關的不歸路。

“此一去……怕是永別。”

聽著書生的唏噓，王卷之沉默一嘆，他原以為自己穿越而來，憑著對歷史大勢的記憶和手中這點實力，總能在關鍵時刻拉這倔老頭一把，改變他西進潼關的宿命。

誰曾想，歷史的慣性竟如此之大，忠君報國的執念更是深植于骨，更遑論還有那道催命的圣旨。

一廂情愿終究敵不過命運的車輪，縱然他王卷之已是“變數”，卻依舊有無數他始料未及的因素推動著這位老督師走向他既定的歷史結局。

怕是正如書生所言，此一去，多半是永別了。

王卷之只能希望這位督師能撐得久一點，能挺到自己有能力發兵潼關的那一天。

待他王卷之羽翼豐滿引兵西進時，不是為了去改變李闖的大勢，而是去履行一個穿越者的私心執念。

再次默嘆，將這些心事暫且壓下，眼下，還有一個迫在眉睫的問題需要解決，劉宗敏的報復已經來了！

王卷之調轉馬頭，馬鞭一揚：

“回嵩山！”

一聲令下，一行人打馬離開渡口沿著來路疾馳，馬蹄踏過枯黃的野草揚起一路煙塵。

“倔老頭這一走，帶走了百十號督標親衛和那些潰兵里有點家底門路的……不過也還好，總算給咱爺們留了八百多號能喘氣的，還算這倔老頭有點良心。”

王卷之策馬與顧正炎并行，語氣聽不出喜怒。

一旁的王二聞言“嘿嘿”一笑：

“驢日的，人孫老頭臨走前可是答應了給你討封個參將呢，這良心只怕不止有點吧，那可是從三品……”

話沒說完，王卷之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

“老子稀罕嗎？一個不上不下的破參將，夾在中間兩頭受氣，哪有正二品的總兵官快活？就是弄個提督軍務的副總兵，那也比這鳥參將舒坦百倍！”

書生聞言笑道：

“參將雖不及總兵，然此位已是從三品可掛將軍印的實職了，壯士月余前還只是個小小的總旗官，這升遷之速足以令人瞠目了，所謂萬丈高樓平地起……”

“打住！”

王卷之趕忙抬手打斷：

“不討論這個，目前最緊要的是咱們來之前已經有探馬回報，嵩山周遭三十里內已發現大小流賊游騎至少七股，總計不下百騎，看這架勢只怕劉宗敏已然動了殺心！只是……”

他頓了頓，臉上憂色更濃：

“只是不知這老狗這次能抽調多少主力東進嵩山來撲殺我等！”

顧正炎聞言亦是眉頭一皺：

“眼下別院可戰之兵，計八百三十七員，虎蹲炮存十六門，各炮備藥彈四十份，鳥銃及碗口銃存一百二十支，其中堪用者百支，各銃備鉛彈火藥三十出，三眼銃三十桿，備小鉛子火藥若干。”

“長矛四百桿，腰刀、雁翎刀五百余把，藤牌一百五十面，叉槍、鉤鐮槍耥耙百余支，另有大抬桿五支，箭矢若干。”

“硝、硫、炭等料尚足，能制火藥數百斤，另有福王府遺留的上好猛油二百斤。”

“糧秣，尚有存糧兩萬余石，可供全營兩年之用！”

念到此，顧正炎補充道：

“此外，別院武庫中尚存百副品相精良的甲胄，皆為王府護衛制式，壯士前兩日已命軍中精壯之士編為一都百人重甲隊，身披重甲，持長柄斧、御林軍大刀以為中堅！”

話音落地，聽者皆露凝重，這份家當在這個亂世算得上豐厚了。

尤其是那百副重甲，加上虎蹲炮和一百多支火銃，幾乎把王卷之這支隊伍武裝到了牙齒。

然，己方的對手是劉宗敏，是李自成麾下第一虎將，此人心狠手辣，用兵兇悍，更兼死了獨子，其報復之瘋狂可想而知！

“驢日的……”

王二吐了口氣撇了撇嘴：

“聽著怪嚇人，可那劉宗敏老狗底下馬隊好幾萬，就算他調來兩三千號馬隊步營，脅迫萬把流民來打，咱們這點人怕是都不夠人家一頓砍。”

沒人笑話王二，兵貴精而不貴多，但再精的兵，也需要足夠的數量才能支撐起，八百對幾千乃至可能上萬，敵我差距實在太過懸殊。

顧正炎默然一嘆接了話：

“我軍兵少，更兼皆為敗兵歸附，士氣雖經連日整訓，加之勝仗勉力提振了一些，然根基終是不穩，一旦面對劉宗敏鋪天蓋地的雷霆攻勢，局面恐怕……”

話沒說全，但意思很明白，守，未必守得住。

王二沉默片刻，眼睛一亮：

“那……那咱們守著這山頭也不是個事兒啊？驢日的劉宗敏真要是發了瘋來玩命，擋不住咋辦？要不……咱帶上錢糧細軟，換個地兒？”

“換哪兒去？”

王卷之聞言看向指了指周圍繼續道：

“如今這河南哪座州府縣城不是李闖的？咱們這八百人拖家帶口往哪兒鉆？就憑咱們這兩條腿跑得過劉宗敏的圍追堵截嗎，跑得出遍地闖賊的河南嗎？”

說著，他的手猛地一劃：

“離開嵩山這處險峻，失去這易守難攻的地利，咱們帶著糧還有那個大寶貝李過，不單劉宗敏會追著咱們攆，河南地面上所有大小流賊綹子，甚至那些快餓瘋了的官軍潰兵，都會撲上來撕咬咱們一口！”

“所以——”

話到此，王卷之猛地一揮拳：

“跑不了！但老子也不想跑！劉宗敏不是想為兒子報仇嗎？想來啃這塊骨頭？老子就在這嵩山福王別院等著他，就算拼了這條命，也要扒他一層皮。”

“驢日的！說得對！”

王二一拍大腿，虬髯戟張，眼中燃起了兇光：

“跑個球，就在這兒跟那老狗拼了，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

“走！”

王卷之不再廢話，一邊縱馬疾馳，一邊扯開嗓子吼道：

“都他娘的給老子跑快點！回山去看看他們把新式火銃搗鼓出來沒有，要是能趕在劉宗敏那老狗來之前給老子弄出哪怕二十把……”

話到此，王卷之啐了一口：

“老子就能讓劉宗敏那老狗再脫一層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