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卷之踩碎幾根枯枝，斷裂聲驚得王二猛地竄到他背后：

“你聽這調調！額舅姥爺咽氣時，方圓十里夜貓子就是這么嚎的……”

顧正炎擎著火折子照了照自己的皂靴，一件褪色的嬰孩肚兜，被風刮著纏住足踝。

書生觸電般踢開布料，刀柄磕在樹上的動靜驚得王二差點跳腳。

王卷之深呼了一口氣，低聲罵了句娘。

穿越這種事都攤上了，撞見個女鬼好像也不稀奇？

他猛甩頭把這個念頭壓下去，卻聽見顧正炎在后面牙齒打顫的聲響。

那書生雙手握著腰刀，刀尖正隨著他的哆嗦在空中畫圈圈。

“荀、荀子曰......子不語怪力亂神......”

王二瞬間炸毛：

“閉你娘的嘴！”

說著往王卷之背后又縮了縮：

“我說，要不咱們撤......”

話未說完，哭聲突然拔高了三度。

王卷之循聲看見前方土崗上有個白影晃了晃，月光穿過那東西的身體，在地上投出淡青色的影子。

他握刀手猛的一抖……

這他娘的不科學??！

走在最后的顧正炎聲音都帶上了哭腔：

“壯、壯士......學生突然想起《太平廣記》載有......”

“再念經老子先劈了你！”

王二趕忙從褡褳里摸出個銅錢按在額頭上：

“阿彌陀佛無量天尊，額可沒糟蹋過小媳婦......”

王卷之忽然有種很想抽自己的想法。

帶著個神神叨叨的陜北土匪和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夜探鬼哭嶺，這決策比穿越還離譜。

但背后的冷汗提醒他：要是現在慫了，以后就別想在這倆土著面前充大爺。

“跟緊了。”

他故意把苗刀舞的虎虎生風：

“管她是人是鬼......”

話沒說完，一陣陰風吹過，那哭聲近得就像貼在耳根后面。

顧正炎“嗷”一嗓子癱坐在地。

王二的紅頭巾“唰”地立了起來。

王卷之僵在原地，突然非常懷念有手電筒的二十一世紀。

一聲驚呼后，那凄厲的哭聲突然戛然而止。

夜風卷著幾片枯葉打著旋兒，四周靜得能聽見王二牙齒打架的聲響。

“那、那女鬼該不會……”

王二一把抓住顧正炎的儒衫：

“要來索咱們的命吧？”

書生手里的腰刀“當啷”掉在地上，雙手合十念起了《金剛經》。

王卷之皺眉望向聲源處，壓低嗓子道：

“你倆走不走？”

兩顆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王二原本黢黑得臉更是給嚇青了：

“哥哥啊！真有鬼??！咱還是走......”

“閉嘴。”

王卷之扒開他攥著自己衣角的手：

“我就遠遠瞅一眼，當兵的陽氣正，該是鬼怕咱們才是?！?

踩著枯草摸過土坡時，王卷之的后背已經濕透。

穿越者的理智告訴他這世上壓根就沒鬼，別自己嚇自己......

他狠狠掐了把大腿，苗刀在月光下劃出半道銀弧。

王二看著王卷之的身影被黑暗吞沒，牙一咬跺了跺腳：

“驢日的！”

他頭也不回地沖顧正炎吼了句：

“酸丁要死就死遠點！”

說完拔腿就追了上去，褡褳里的銅錢叮當亂響。

待兩人的腳步聲遠去，顧正炎慢慢從地上爬起來。

書生撣了撣沾滿草屑的儒衫，嘴角浮起一絲古怪的笑。

“一個明軍，一個流寇……居然混到了一處?！?

夜風掀起他撕裂的衣擺，露出腰間若隱若現的牛皮束帶：

“找孫傳庭？呵……”

土坡后突然傳來王二的驚呼。

顧正炎瞬間又變回那個戰戰兢兢的書生模樣，連滾帶爬地朝著聲源處跑去：

“壯、壯士莫慌！學生來助你......”

顧正炎一個踉蹌從土坡上滾下來，啃了滿嘴泥。

他剛撐起身子，眼前的景象讓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王卷之和王二肩并肩站著，月光下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在他們面前的小土洞里，蜷縮著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子。

女子身上那件被撕爛的綢緞褙子還看得出原本的藕荷色，只是現在沾滿了泥漿和暗紅的血跡。

“這……”

王二撓著紅頭巾，扭頭對王卷之嘀咕：

“咋看著像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姐？”

女子猛地抬頭，一張慘白的臉上布滿了淚痕和血漬。

王二把紅頭巾往腦后一甩，蹲下身露出滿口黃牙：

“姑娘莫怕，額們是闖王麾下的好漢，專殺那些狗官！”

她聞言布滿血絲的眼睛在王二的紅頭巾和王卷之的鎖子甲上來回游移，干裂的嘴唇哆嗦著：

“義……義軍？”

王二聞言剛要向前，女子突然尖叫一聲，抓起一把泥土就往王二臉上揚：

“別碰我！”

王卷之眼疾手快，一把拽住王二往后拖了半步。

他慢慢蹲下，把苗刀輕輕放在地上：

“姑娘，我們真是……義軍，咳咳，能和我說說發生了什么事嗎？”

女子聽了這話聲音突然哽咽，臟污的手指緊緊攥住褙子的破口：

“昨……昨天！”

說著她指了指王卷之的鎖子甲：

“二十多個穿這種盔甲的畜生……把村子……村子屠了！”

顧正炎聞言輕咳一聲：

“姑娘說的，可是往汝州去的官軍？”

“他們不是官軍！”

女子突然激動起來：

“爹說他們是……是去年柿園之戰左良玉的潰兵！他們逼我爹交糧……然后把村子里的男女老幼……”

話到此突然截斷，只剩下急促的喘息。

王二轉身“呸”地吐了口唾沫：

“左良玉那狗娘養的！去年在襄陽……”

王卷之抬手打斷他：

“他們往哪去了？”

“那些畜生應該還在村子里……”

“村子怎么走？”

“往……往南走五里就……就……”

話到此女子的聲音越來越低，眼神期盼似的看著王卷之：

“求您……給我個痛快……他們……他們把我輪流玷污……玷污之后又用燒紅的槍管……”

王卷之聽到這心猛地咯噔了下。

夜風忽然大了起來，卷來一股腐臭味。

“造孽啊……”

王二嘆息一聲跪倒在地，紅頭巾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這世道……這世道……”

女子卻在發出一聲慘笑后哼起了童謠：

“月娘娘，割麥忙，爹爹死在了潼關墻......”

話音未落，她的身體猛的一軟，睜大的眼睛里還映著殘月的冷光。

王卷之沉默地拔出苗刀，甩了甩刀尖上的血：

“這世道，人倒比鬼還惡，那就讓老子這把刀，替閻王爺收收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