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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雖未習武,愿為壯士斷后!

殘月如碎冰懸在云翳間,荒野上枯死的薊草糾纏成團,被夜風推著滾過龜裂的大地。

三道剪影拖曳在蒼白的月光里,恍若皮影戲里錯位的角色。

王卷之扛著苗刀走在最前,肩頭的鎖子甲缺了半邊。

身后五步,王二褡褳里的銅錢隨著步伐叮當響。

最后面,顧正炎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干涸的車轍,儒衫下擺早被荊棘撕成流蘇。

“驢日的!”

王二第八次回頭瞪視書生:

“帶個酸丁頂球用,還得平白多一份口糧!”

摸了摸癟下去的褡褳,王卷之竟把最后半塊黍餅扔給了這江南蠻子。

顧正炎正捧著黍餅狼吞虎咽,碎屑沾滿胡須:

“此物甚是噎得慌......咳咳!”

話未說完,突然被噎住,慌忙拍打胸口。

王二看到這一幕嗤笑道:

“驢日的是餓死鬼托生啊!吃個糜子饃都能噎住!”

王卷之突然停步,月光照亮前方岔路。

沒有界碑,沒有路牌,連個指路的草標都沒有,勉強能看出這是兩條被人踩出來的野徑。

“這他娘的……”

王卷之無語的揉了揉太陽穴。

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王二正撅著屁股在路邊扒拉。

“找啥呢?”

“額看看有沒有驢糞蛋!”

王二頭也不抬:

“有新鮮驢糞的那條保準通村子!”

顧正炎湊過來:

“書中有云十里一廬,三十里一宿,按理說……”

王二直起身回了句:

“念球甚酸文!你當這是窯姐唱曲呢?溝溝峁峁的活路,就得看牲口尻子后頭落的甚!”

王卷之聞言突然覺得荒謬至極。

一個陜北流寇,一個江南書生,兩個土著竟比他這個穿越者還要路癡。

“往左!”

顧正炎突然指著黢黑山坳:

“書里說郟縣西北有丹霞窟......”

“往右!”

王二梗著脖子打斷:

“額聞見驢糞味了!有糞就有道!”

王卷之聽著兩人的話,斜眼瞥了下王二那張臉,又看了看顧正炎那副書呆子模樣,心里頓時有了計較。

老陰逼雖然不靠譜.……但能在這吃人的世道活到現(xiàn)在,總該有點門道。

“走右道。”

說著,王卷之的苗刀啪地拍在王二肩頭:

“你來打頭陣。”

王二頓時來了精神,轉身沖書生齜出一口黃牙:

“瞅見沒?這叫靠譜!”

臨轉身前還不忘朝地上啐了口唾沫,趾高氣揚地跑在了前頭。

“這……這……”

顧正炎氣得直跺腳:

“荀子有云,君子不與人爭尺寸之……”

話未說完被王二砸來的一個石子打斷:

“爭你娘個篡,再磨蹭就讓韃子拿你當夜壺!”

王卷之回頭打斷了正要反駁的顧正炎:

“書呆子可知今夕何年?”

顧正炎聞言愣了愣:

“如今是崇禎十六年九月初四,壯士難道不知……”

話音未落就被王二的笑聲截斷:

“這驢球子挨了記金兵的鐵骨朵,連自家婆姨都記不得,倒成天念叨著找甚孫督師!”

王卷之沒有搭理這貨,皺眉努力的在腦子里搜刮著歷史信息。

九月初八汝州易主,叛將李養(yǎng)純獻出義軍布防圖

初十寶豐血戰(zhàn)七日,孫傳庭斬陳可新于城樓。

十四日明軍攻下郟縣。

但接連七日暴雨致使后軍斷糧嘩變,二十三日李闖鐵騎進行車輪戰(zhàn)……

留給孫傳庭的時日,還剩不足半月。

留給自己的時日,還剩不足十天。

思緒至此,王卷之默嘆一聲:

“若能趕在九月初十前抵達寶豐便好了……只是眼下連郟縣方位都尚未探明,更遑論寶豐了。”

走在隊伍前頭的王二聞言眼珠一轉,啐出口中草莖:

“管他娘的寶豐郟縣,循著糧車轍印走準沒錯!”

殿后的顧正炎卻面露疑色,不解地問道:

“如今我明軍不過小股部隊潛入汝州地界,雖說孫督師大軍意在汝州,但壯士為何執(zhí)意要往郟縣?難道不該直奔汝州府與督師會合嗎?”

王卷之聞言并沒搭理顧正炎,轉頭結結實實的踹了王二一腳:

“你驢日的落日前說冢頭鎮(zhèn)離這十五里,這他娘都繞過三座土崗咋還沒到地界!”

王二揉著腚躥到枯樹后,嘴里還不服軟:

“額說十五里是直線!你當是官道遛彎呢?”

說著,扯開褲腰帶對著枯樹滋水:

“這年頭連閻羅殿都搬了家,憑啥鎮(zhèn)子不能長腿......”

水聲叮咚中,顧正炎忽然瞇起眼睛:

“壯士方才提及郟縣,學生記得郟縣當在汝州西北七十里,北依大劉山,南臨汝水......”

王二系著褲腰帶打斷道:

“放你娘的酸屁,去年額……”

話未說完,王卷之的苗刀無聲無息的攮了他一下:

“去年什么去年,尿好了趕緊走,一天天懶人上磨屎尿多!”

王二雖不明何意,但還是趕忙改口:

“額、額不是下午在河溝里喝了一肚子水嗎!”

“你他娘真是個人才!”

王卷之的苗刀拍得王二肩甲哐當作響:

“兩軍陣前裝死狗,河溝里泡成浮囊尸。”

說著指了指王二頭頂褪色的紅頭巾:

“這裹腳布似的頭巾飄在水面上,明軍難不成都眼瞎了?”

王二甩開他的手,唾沫星子噴出老遠:

“你當額傻?額把紅巾塞褲襠,腦門糊了三斤淤泥!那會兒額趴在水草堆里,癩蛤蟆從褲腿鉆進去額都沒動彈!”

看著斗嘴的倆人,顧正炎藏在袖中的左手猛然攥緊。

月光掠過他低垂的眼瞼,映出眼底轉瞬即逝的寒芒。

“學生記得......”

“閉嘴!”

王卷之和王二異口同聲。

話音剛落,嗚的一聲凄厲的哭嚎突然刺破夜空,驚得王二褲襠里未抖凈的尿星子都凝在半空。

那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的銅鑼,在西北風里打著旋兒忽東忽西。

王卷之的苗刀“鏘”地出鞘,刀刃映出顧正炎陡然蒼白的臉。

“在東南!”

王二抖著腿指向土崗:

“額聽著像小媳婦哭墳……額就說該聽額的吧!”

說著,他拽起王卷之就往反方向跑:

“跟額來!額知道個藏身的窯洞!”

“啪!”

王卷之打掉王二拽著自己衣袖的手,反手將腰刀遞到顧正炎面前:

“會使刀不?”

刀柄銅吞口撞上書生的虎口,顧正炎像被火燎了似的縮手,腰刀“當啷”墜地:

“學生、學生在軍中只是謄錄文書......”

王二愣了愣,直接蹦起三尺高:

“額滴神嘞!那婆娘哭得比額死鬼婆姨下葬時還瘆人!你驢日的真要去看啊?額說咱還是......”

東南方的哭聲陡然更加凄厲,王二話到半截立馬噎住。

顧正炎的喉結動了動,撿起腰刀擺出個拙劣的起手式:

“雖、雖未習武,愿為壯士斷后……”

話音未落卻左腳絆右腳,整個人撲進王二懷里。

“額日你先人!”

老營兵一個不防被撞得四仰八叉,王卷之皺眉將二人拉起:

“勞煩顧兄殿后,我與王二去會會這位哭喪的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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