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疏星
- 青梅未老時
- 風嶼書
- 1675字
- 2025-06-23 19:05:54
登山社的招新海報糊滿校園公告欄時,林梔耳垂的紫水晶換成了銀質羽毛。顧燃將申請表拍在她素描本上,指尖敲著“野外星空攝影”的標題:“你的畫里缺這種自由?!?
風穿過教學樓天井,掀起海報邊角的糨糊味。林梔盯著顧燃骨節上的墨漬——那是他通宵幫她改透視稿的痕跡,像某種無聲的契約。
“她恐高?!鄙蚧粗鄣穆曇粝癖F刺破暮色。他拎著建筑模型材料箱立在梧桐陰影里,落葉粘在肩線,仿佛剛從圖紙堆爬出的幽靈。
林梔的鉛筆尖在申請表姓名欄戳出深洞。那個洞漸漸蔓延成沈淮舟的輪廓——他替她推掉漫畫社面試時說“耽誤課業”,拒絕舞蹈團邀約時稱“容易受傷”,現在連她仰望星空的資格也要掐滅。
“申請表交截止到五點?!鳖櫲纪蝗怀樽咚种械墓P,在監護人簽字欄畫了顆星星,“這里填我的名字。”
沈淮舟的材料箱砸在長椅上。亞克力板震落的脆響中,他攥住林梔手腕的力道幾乎捏碎骨節:“跟我回去?!?
女生宿舍樓的暖氣烘得人頭暈。沈淮舟踢開擋路的快遞盒,將胃藥和暖寶寶塞進她儲物柜。林梔盯著他后頸結痂的煙頭痕——那是夜航船未燃盡的余燼,此刻在燈光下像枚烙印。
“下周的寫生課,”他轉身壓上柜門,薄荷皂香混著松節油氣息,“我幫你請假?!?
窗外懸鈴木的枯枝劃過玻璃。林梔想起幼年養過的金絲雀,沈淮舟總叮囑她鎖好鳥籠:“野貓會吃掉它。”后來小鳥撞死在籠門上,血羽粘著“保護”的謊言。
“沈淮舟?!彼犚娮约旱穆曇粝裆P的彈簧,“我不是你養的金絲雀?!?
撕紙聲比雷聲更驚心。登山申請表化作雪花飄落,碎片中“顧燃”的簽名像嘲諷的嘴。沈淮舟彎腰去撿時,林梔的馬丁靴碾過紙屑:“管好你的意大利女郎,少來我這當監護人!”
燈管滋滋閃爍。他半跪的姿勢僵在碎紙堆里,指腹被碎紙邊緣割出血線。那抹紅刺得林梔眼眶發燙,她抓起背包沖向門口。
“你去哪?”
“找能簽字的‘監護人’!”
門摔上的巨響震落柜頂的綠蘿盆栽。陶盆在沈淮舟腳邊炸裂,泥土濺滿他褲腳。斷裂的藤蔓纏住他撿拾碎紙的手,如同林梔幼年攥著他衣角問:“舟哥哥,死了的小鳥會變成星星嗎?”
初雪在深夜悄至。林梔蜷在畫室吊燈的光圈里,碳粉沾滿指縫。手機屏幕亮起又暗下,沈淮舟的未接來電堆成未融的雪。
「胃藥在藍色保溫杯旁」
「陳萱說你沒帶鑰匙」
「下雪了」
最后一條是凌晨三點:「登山社的集訓地在斷層帶,顧燃去年帶人迷路過。」
她將手機塞進顏料箱,調色刀刮起畫布上的星空。群青混著鈦白抹平銀河時,門縫忽然滑進牛皮紙袋。拆開是完整的登山申請表——碎片被透明膠帶精心拼接,顧燃的簽名旁多出一行凌厲小字:「監護人:沈淮舟」。
申請表背面洇著淡黃藥漬。林梔想起高燒夜他喂的蜂蜜水,突然將臉埋進畫布。松節油的氣味熏出眼淚,她顫抖著拍下申請表發給顧燃:「幫我扔掉」。
沈淮舟在公寓地板上拼模型到天亮。手機震動時,微信步數推送赫然彈出:「林梔今日0步」。他沖進女生宿舍樓的架勢像火災救援,陳萱揉著眼指向上鋪:“她說要睡三天三夜。”
隆起的被團紋絲不動。沈淮舟搭著扶梯去探她額頭,指尖卻被滾燙的淚砸中。他縮回手,最終將新買的青梅糖放在枕邊。
“綠蘿...”被窩里突然傳出悶聲,“...救活了嗎?”
沈淮舟捏緊斷裂的模型柱:“我種了新的?!?
“可我只想要原來那盆?!?
初雪在窗外積成純白裹尸布。他離開時的腳步聲像鈍刀刮骨,林梔掀開被角,盯著枕邊印著“雷聲脫敏特供”的青梅糖,忽然將糖紙撫平夾進《追憶似水年華》——普魯斯特的瑪德琳蛋糕永遠回不到最初的滋味。
七年后女兒在舊書里發現這張糖紙,追著問“脫敏”的意思。沈淮舟正給陽臺新栽的綠蘿剪枝,忽然將孩子舉到肩頭:“媽媽以前怕打雷,爸爸就騙她是天使在開酒壇?!?
林梔端著青梅酒出來,見女兒把糖紙貼在耳邊:“可這里面沒有雷聲呀?”
沈淮舟變魔術般摸出老式CD機。雷聲轟鳴的旋律流瀉而出時,女兒尖叫著鉆進他懷里,卻見林梔含笑仰頭飲盡杯中酒。
“現在不怕了?”他伸手抹去她唇畔的酒漬。
“托某人的福,”她晃著空杯,“把恐懼熬成了下酒菜。”
初雪溫柔落下,沈淮舟忽然想起當年拼好的申請表。其實他私藏了寫著“顧燃”的碎片,后來燒成灰融進陶土,捏成求婚時的青梅戒指。
灰燼深處藏著所有未曾說口的愛——它們終將在歲月窯燒中淬煉成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