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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封信 血色黎明

親愛的彼得:

我跟你說的一些事情,有些是我親身經歷的,有些是我聽到別人說的。但不管怎樣,都是有根有據,真實可信的。

所謂無巧不成書,“冇田”司令在聽到軍火船被一伙不明人物炸毀消息的那天,剛好黃藥師帶著黃鋒正在梅田公館里為他夫人治病。

通過一段時間的精心調理,梅田夫人的病情好轉了很多。因為有了這段時間的接觸,黃藥師對她的身份有了深入的了解,曉得她的名叫松由子。

原來她與父母是受日本移民政策影響來到中國東北,成為了“日本開拓團”成員的。根據有關史料統計,在日本鬼子侵占中國東北地區期間,他們一共派遣了這樣的開拓團近千個,達三十多萬人。這些“開拓團”強占或者是以極低廉的價格強迫收購當地老百姓的土地,從而使得我們五百多萬東北同胞失去了自己的土地,四處流離失所,忍饑受寒,凍死和餓死的人不計其數。日本侵略者對中國人民犯下的累累罪行真是馨竹難書,讓人發指。

那時的“冇田”還在關東軍服役,僅是一個普通士兵而已。有一次他陪同戰友到開拓團看望親人,結果就看到了同在那里玩耍的女孩松由子,正是這一次偶遇,他們最終生活到了一起。婚后不久,松由子父母相繼染病而死,也正是那一年的九月十八日,日本帝國主義為了把中國變成他們的殖民地,授意關東軍安排他們的鐵道守備隊炸毀了沈陽柳條湖附近的南滿鐵路路軌,并栽贓嫁禍于中國軍隊,由此發動了蓄謀已久的侵華戰爭,后來的史學家稱這一事件為“九一八事變”。

這個“冇田”正是參與了炸毀鐵路路軌的其中一個士兵,因為參戰有功而得到了升遷,后來一路南下便做到了今天這個鬼子憲兵隊司令了。而他的夫人松由子也隨軍到了這里。這一路,日本鬼子的鐵蹄踏遍了大半個中國,中國人民遭受到了空前的劫難,房子被燒毀,財產被劫掠,被殺害的老百姓到處都是。日本鬼子的暴行深深地刺痛了松由子,然而她又無能為力,于是常常跟“冇田”吵鬧。“冇田”早已被日本軍國主義思想深深毒害,哪里能聽得進夫人金玉良言呢。照樣執行燒光、殺光、搶光的“三光”政策。松由子為了給丈夫贖罪,只能學著中國人的樣子,每天虔誠地燒香禮拜觀世音菩薩。由于長期的郁郁寡歡,悶悶不樂,便染上了今天這樣的“臟燥病”了。

要說這個“冇田”司令,當初對夫人那真是百依百順的,但隨著侵華戰爭的深入,他也變成了一個戰爭瘋子,做盡了人間所有惡事,兩耳哪里還聽得進夫人的只言片語?可憐他的夫人終日以淚洗面。不過這“冇田”在“淞滬會戰”結束的時候,總算聽進了夫人一回話,在戰場上“收養”了一個還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中國軍人的遺孤,并取名為“梅田滬郎”,取意為在上海收養的孩子。平時大家都親切地叫他“阿郎”。

說起來,這小阿郎命運十分坎坷。他的家原在上海松江地區,母親是紅十字會一名護士,在羅店,她與其他醫護人員救下了中日空戰中受傷的一名空軍駕駛員,然而撤退不及,被日本鬼子包圍,倒在了血泊之中。他的父親服役于張治中部警察總隊,參加了聞名于世的抗擊侵華日軍進攻上海的松滬會戰。當時日本鬼子第三師第一梯隊在張華浜碼頭附近登陸,他父親所在的警察總隊進行了頑強抵抗,但由于敵我兵力懸殊,警察總隊被迫撤至南泗塘河西岸據守,他父親就是在這次戰斗中壯烈犧牲的。

因為戰事緊張,父母將阿朗寄宿在小姨家,日本人攻陷上海時,小姨抱著他在混亂的人流中逃亡,卻被流彈擊中頭部,不幸身亡。他趴在小姨身上不停地哭啼,眼淚流干了,嗓子也哭啞了。此時一群鬼子兵怪叫著沖了過來,當他們看到阿朗坐在遍地尸體的大街上獨自哭叫時,其中一個鬼子兵獰笑著向他舉起了槍。

就在這時,一個日本鬼子軍官走上前來,將那鬼子的三八大蓋壓了下來,他詭笑著說道:“不不不,支那孩子的留下來,對我大日本帝國以后實行‘以華制華’政策,那用處是大大的有。”

這個日本鬼子軍官就是現在的日本憲兵司令“冇田”。這六七年來,阿朗一直被收養在“冇田”的身邊,也被送到日本人辦的學校讀書,平時的生活就由松由子照料。這是他這一輩子做的唯一算得上“善事”的事情,原來,他與松由子結婚后,也許老天“冇眼”,并沒有送給他一兒半女,收留下的這個孤兒,成了松由子日后生活中唯一的精神寄托了。

掐指算來,這阿郎現在也有十歲多了,由于一直在中國長大,能講一口流利的中國話,所以黃平在梅田公館剛見到他的時候,聽到他在說標準的中國話,也就不奇怪了。

當然,彼得,以上這些事情都是黃藥師到我舅爺家聯系工作時說的,我只是聽到而已。

聽黃藥師說,對于那個什么“阿郎”,他真的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孩子呀孩子,你這可是認賊作父呀!黃藥師站在松由子旁邊看著那個顯得一臉傲慢的小男孩,心里感到十分難過。

“你的,我娘的病怎樣了?”阿郎盛氣凌人地問道。

“孩子,不用著急,你娘的病很快會好的。”黃藥師看到這孩子沒有一點禮貌規矩,心里怪不舒服的,可他還是心平氣和地回答他。

“治不好,你的死拉死拉的。”這小家伙比起“冇田”來說,竟然更加張狂。

“阿郎,你怎能跟黃先生這樣說話呢?沒有一點禮貌喲!”松由子不滿他的態度,愧疚地對黃藥師道謙,“你別生氣,孩子跟著他父親久了,脾氣變得很暴躁了。”

“夫人,沒要緊,孩子也是為了讓你的病快點好起來,只是太心急了些。”黃藥師反而寬慰起松由子來。

“阿郎本不是一個暴戾的人,可能這段時間受他父親影響了吧。他父親這些天哪,真像是被妖魔鬼怪纏住了一般,每天在外面喊打喊殺,無休無止,這是要下地獄的。哎,黃先生,我一個弱女子,哪能止得住這樣的殺戮呢?我現在能做的,就是每天禱告,讓觀音菩薩保佑你們善良的中國人。”松由子說完,又來到那尊觀音菩薩跟前,雙手合十虔誠地禱告一番。

“夫人,我曉得你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對于這場戰爭你也無能為力,這怎能怪你呢?這都是你們日本那些軍國主義分子對中國人民犯下的暴行。”黃藥師當然十分憎恨日本人,可并不是所有日本人都是壞人啊!

“黃先生,你好人會有好報的,我想這戰爭很快會結束了。”松由子用平靜的語氣說道。

“真的嗎?那挺好的。”黃藥師聽到這話時心里免不了一驚,難道她聽到了啥消息了嗎?他不動聲色地問道。

“我先生這段時間老是酗酒罵人,內心十分焦躁,有一次喝完酒還沮喪地說,許多官兵對戰爭都已經不抱什么希望,都想早日回國了,為此他感到十分不自信,也十分不安,晚上還老是在噩夢中驚醒過來。”松由子回答道。

她還說梅田大發雷霆,正在考慮什么大掃蕩的計劃要不要取消。上次運送的軍用物資被共產黨游擊隊在半路給劫持了,只把“獨眼龍”給放了回來,這次通過水上運輸的物資又被不明身份的人給炸毀了,氣得“冇田”的腦殼子跟谷籮一般大。

“夫人不是老想著快點回國,那不是很好嗎?”黃藥師不動聲色地說道。

“可是,我們還能回得去嗎?”松由子嘆了口氣說道,“我先生已處決了憲兵隊里幾個散布謠言動搖軍心的士兵,他已經瘋了,這樣的話可千萬別亂說。”。

彼得,我們中國人有句老話,“客人來了有美酒,豺狼來了有獵槍”,這日本鬼子能不能回得去,還真得由我們中國人說了算啊!

黃藥師心里也是這樣想的,不過他喜怒不形于色,而是安慰道:“夫人,會回得去的,現在你考慮的是先把身體調理好,我再開幾副小柴胡湯給你,只要保持好心情,過些日子病就會好的。”

“可是,黃先生,你還有什么好藥方,幫助一下我的先生呢?他的狂躁失眠讓你看了十分可怕。”松由子不無擔心地請求道。

“夫人,戰爭使人瘋狂,他的靈魂已被魔鬼控制了,對于這種病入膏肓之人,就是神仙來了,也會束手無策啊!”黃藥師回答道。

“黃藥師,真的,真的無藥可救嗎?”松由子眼神中帶著一絲驚恐。

“夫人,能拯救他靈魂的不是神仙,也不是醫生,而是他自己,一個人最好的醫生就是他自己。”黃藥師的話太深奧了,松由子錯愕有加,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黃藥師本來想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可想想,對松由子說了又有什么用呢?黃藥師現在也沒有心思再跟她客套了,收拾好東西,挎著藥箱起身就要往外走。他著急的是,要快點回去到水云樓跟張光迪同志商量,將這些消息報告給山上的抗日游擊隊。

“這段時間勞煩你啦,你真是再世華佗,謝謝!謝謝!”松由子一再欠身說著感激的話。

“夫人,你不必客氣,不必客氣。”

此時站在一邊的阿郎什么話都沒說,只是從鼻子里“哼!”地呼出一點聲音,便背著手走進里間去了。

黃藥師搖了搖頭,嘆道:孩子呀孩子,人哪什么都可以忘記,唯有祖宗可千萬不能忘記啊!

黃藥師在回去的路上思忖著,“是誰炸毀了鬼子船上的軍用物資?是自己人嗎?可是沒聽說組織上有安排呀!如果不是自己人的話,那這些人又會是誰呢?”這件事發生得太過突然,護送愛國民主人士北上的計劃必須得改變,否則就會有危險了。

此時天空烏云密布,地上飛沙走石,街上日本鬼子荷槍實彈,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憲兵帶著偽軍挨家挨戶搜查可疑人物,人們神色驚恐急往回趕,哪敢在路上逗留半步?好在黃藥師有“冇田”司令官發的特別通行證,所以一路上通行無阻。

他叫黃鋒先回仁濟堂,而自己卻來到水云樓門口,他往前后左右看了看,見沒有可疑情況便走了進去。店里只有三三兩兩幾個客人,不知在閑談著什么,沒有什么異常。他吆喝了一聲:“店小二,店小二,來一壺高山茶,一碟改頭花生米。”

“哎,來了,來了。”店小二雷聲應道,不一會兒他右手提了一壺煮得熱氣騰騰的茶,左手端了一小碟炸得香噴噴的花生米快步地走了過來,“哦,原來是黃藥師,老主顧啦,謝謝關照,謝謝關照,請你老慢用。”

“好茶,好茶,哦,請問你店里有小解的地方嗎?我想方便一下。”黃藥師啜了一口茶,抬頭問道。

“有的,有的,在里間,請你跟著我到這邊來。”雷聲看了看店門口,向黃藥師使了個眼色,點了點頭,然后熱情地在前面引著路。

在里間,張光迪早已站在那等著他,兩人一見面,緊緊地把手握在了一起。張光迪急切地說道:“我也剛曉得消息,鬼子這軍火船一炸,好是好,可是卻打亂了我們護送愛國民主人士的計劃。”

“老張同志,我們事先都不曉得組織上要炸軍火船的計劃,也不曉得這是誰干的好事,應該不是我們的人干的。”黃藥師說道。

“嗯,我也是這樣想的。”張光迪皺起了眉頭,“軍火船被炸,鬼子肯定會展開報復,風聲這么緊,看來,原計劃這一批愛國民主人士進城歇息幾天再北上的計劃得改變了。”

“是的,時間緊迫,得立即把這情況通知我們山上的抗日游擊隊。”兩個人統一了意見后,黃藥師便急匆匆地回去了。

這是一個月色暗淡的夜晚,灰暗的天空中,稀稀拉拉幾顆星星像是餓得沒有一點兒力氣,懶沉沉地閉一會兒眼又睜一會兒眼,它們對這世間發生的一切似乎都提不起興趣去打探。房間里,一豆亮光忽閃忽閃地畫著墻壁,油燈下,是舅娘在仔細地縫補著衣服,而胡可兒在床上已勻稱地打著呼嚕,不知在做著什么美夢。院子里,酒香宜人,舅爺把幾只大缸里的酒糟全部撈了一遍,然后進了房子。

“她娘,現在世事那么亂,我們也很難買得到大米了,這酒的生意可能也無法再堅持下去了。”

“哎,這小日本,害得大家生活都艱難啊!”舅娘看了看熟睡中的胡可兒,嘆了一口氣,“我們大人沒要緊,可憐的是孩子。”

“今天晚上,我還得再送一趟酒,圍樓那個日本人的關卡幾天前就說了,今天再不送去,他們可能要生氣了。”舅爺說道,“你曉得,關卡里那個日本小隊長叫什么‘陰井’(實際上叫櫻井)的過生日,一定得去,如果沒把酒送過去,今后的日子可沒法子過,那幫畜生,什么事都干得出來,你是曉得的。”

“日本人咱們得罪不起,你去吧!小心點,早點回來。”舅娘沒有停下手中的針線活,抬起頭應道。

“我不在家,你得看好可兒。”舅爺停頓了一會兒又補充道,“嗯,還有鐵蛋。”

“那,那個野孩子,你還用擔心?”舅娘提高了點嗓門。

“好吧,好吧!”舅爺有點無奈,說完挑著酒就走了出去。

舅爺今晚這是怎么了?這說話的神情有點古里古怪的。我其實就在窗戶外面聽著,并沒有入睡。透過油燈的光亮,舅娘的影子印在了暗黃的窗戶紙上,像是皮影戲中那紙人兒忽左忽右的清晰可見。

舅爺說的圍樓建在墨江河的一個小支流的岸邊,磚木結構,高有四層,墻上布滿了槍眼,扼守著前面一座三四十米長七八米寬的古石拱橋。它本來是客家人南遷后建來防匪防盜的,可是現在卻成了鬼子固若金湯的關卡,南來北往的人經過時都得接受仔細的盤查。日本鬼子都是些嗜血成性的惡魔,對那些稍有懷疑或者拒不服從檢查的人,眼都不會眨一下,通通都給吃了槍子兒。

借著暗淡的月色,舅爺匆匆地趕著路。他挑著一擔子酒,手上還提著一籃子的菜,對了,那還是白天進城時叫水云樓特意做的幾個小菜,有酥炸花生、醬香豬手、紅燒逼肉,還有什么肉丸子呀和君達包呀之類的特色菜。

沿著河邊古驛道,走了幾里地之后,那圍樓關卡便到了,但見圍樓頂上那盞探照燈不停地往四周掃射,就是一只狗一只貓要經過這里,都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

彼得,你是知道的,這么重大的事情,我怎么會不參與呢?當然,我悄悄地跟在了舅爺的后面,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我的行蹤。

“你的,什么的干活,死拉死拉的。”前面傳來了鬼子的喝斥聲。探照燈也照射了過來,把舅爺這邊照成了白晝。

“站住,接受檢查,要不你可要吃槍子兒啦。”隨著一陣拉槍栓的“咔嚓咔嚓”的聲音,守護關卡的偽軍走了過來。

“太君,老總,別開槍,別開槍,是我,送酒的,‘老酒胡’的干活。”舅爺一邊應著,一邊不慌不忙的挑著擔子走了過去。

“喲西,‘老酒胡’?”鬼子和偽軍過來進行核實。他們是曉得舅爺的,因為他到這關卡送過好幾次酒了。

“對,對,我給‘陰井’小隊長送酒來了,他不是今天過生日嗎?”舅爺冷靜地應道。

“喲西,喲西,你的,良心的大大的有,再不來,你的頭,櫻井小隊長可咔嚓咔嚓了。”

“是,是,咔嚓,咔嚓。”舅爺連忙哈腰陪著不是。

那鬼子把三八大蓋往肩膀上一掛,在前面引著路,帶著舅爺一起進了圍樓。不一會兒,里面便熱鬧起來了,不時傳出了吆五喝六猜拳行令的聲音。

“日你阿姐的,你們吃飽喝足高興了,老子卻在外面喝西北風。”仍在外面站崗放哨的偽軍咽了咽口水,心中十分不痛快,只能聽著、看著、罵著。

就在他的肚子餓得嗷嗷叫的時候,圍樓上面那探照燈突然有規律地閃了三下。“他阿姐的,咋回事?”偽軍嘴里嘀咕著正要向上喊話,冷不丁一個黑影從我的身后竄了出去,也就是在這電光火石間,那偽軍就被按倒在地并拖進亂草叢后面去了。

這一幕接著一幕,真把我看得心驚膽戰,冷汗直冒。有人就埋伏在我身邊的草叢中,我竟然一點都沒有發現。

“細佬哥,蹲在地上藏好,不要亂走動。”那黑影走了過來,對我說道,“你是跟著‘老酒胡’來的?是他什么人?”

原來是一個體格健壯的中年漢子,身手真是了得,出手快捷,干脆利落。

“他是我舅爺。”我對漢子說道。

“記住,這里不論發生什么事情,都千萬不能吭聲,否則你舅爺在鬼子圍樓里會有生命危險。”漢子的臉嚴肅而慈祥。

“我,我記住了。”我答復道。

“好,我們擊掌為誓。”漢子微笑著說完,把手掌伸了出來。

我也學著伸出了手掌,漢子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手掌,就離開了。我禁不住壓著嗓子“哎喲”地叫了一下,真夠力,真疼。

不一會兒,中年漢子將偽軍的裝束套在了自己的身上,從黑暗的樹林中走了出來,接著彎腰將剛才掉在地上的長槍拾到手中,兩手扛著,裝模作樣地放起哨來了。聽到圍樓里面的喧嚷聲,他的嘴角露出了輕蔑的笑意。

“你的,有情況的沒有?”就在此時,一個鬼子兵吐著酒氣從圍樓里面出來問道。

“太君,情況的沒有,情況的沒有。”

“喲西,喲西。”鬼子兵吐著酒氣打了個響嗝,踉踉蹌蹌地又進圍樓里吆五喝六去了。

此時圍樓上面的探照燈再次閃了三下,路口持槍站崗的“偽軍”緊跟著一招手,不一會兒便見到拱橋對面陸陸續續地過來了十幾二十多個人,有提著行李箱的,有背著大包小包的,有嵌著眼鏡的,有戴著禮帽,還有披著圍巾的,他們在一小隊全副武裝的人帶領下,小步快跑地通過橋面走了過來。探照燈依然來回不停地閃動,看得出這些人十分緊張。其中有一個穿著旗袍的女子壓著嗓子“哎唷”的叫了一聲差點摔倒在地,原來她穿著高跟鞋,不小心踩到了一個小泥坑里,腳被崴傷了。

“小心點,小心點。”很快旗袍女子就被旁邊一位背著長槍的年輕人扶了起來,在他的攙扶下女子忍著傷痛繼續一拐一拐地往前急走。

“咦,他們是些什么人?那個挎著手槍的人好像挺面熟的,又是誰呢?”鐵蛋使勁地睜大了眼睛看著這些人,“對了,他不是明達小學的朱明老師嗎?他怎么也會在這里?”

“大家快點,快點通過,注意安全。”走在最前面的一個魁梧漢子,壓低了渾厚的嗓音,指揮著大家,“大家趕緊伏下身子,伏下身子,不要動,不要吭聲。”

原來,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鬼子兵搖晃著身子從圍樓里走了出來,兩手拉開了褲子,一邊小解,一邊吭著聽不懂的“鬼調子”:

“さくら sakura,さくら sakura,

彌生の空は yayoi no sora ha,

見渡すかぎり miwatasu kagiri,

霞か云か kasumi ka kumo ka,

……”

真晦氣,“畜生,惡心”,我暗暗地罵了一句。可我的心呀還是緊張得怦怦直跳,好像有只小狗在里面東跑西撞。我拿著彈弓的手,似乎也在冒著冷汗。要是他真的過來,我可就要讓他吃一彈弓,讓他小日本鬼子變成一個“瞎鬼”。

這時,圍樓里又急急忙忙地出來一個人,嗯,是舅爺出來了,只見他快步走過來拉起那個鬼子就走:“太君,太君,‘陰井’小隊長在找你喝酒呢,這酒夠勁吧!”

“夠勁的,好喝,你的,‘老酒胡’,這個,這個。”那鬼子伸出大拇指比劃道。

“走,我們繼續喝,繼續喝。”舅爺連拉帶拖又把那鬼子拉進圍樓里面,但聽見圍樓里面吆五喝六,鬼話連篇,猜拳行令的聲音此起彼伏。

“快,隊長,快帶人通過。”那站崗放哨的“偽軍”向這邊急急地招著手。

“同志們,是自己人,現在安全了,快走,快走。”那個魁梧的漢子手上拿著一把駁殼槍,指揮著大家快速地通過了石拱橋,然后一個接一個地消失在了黑暗的夜幕中。

那個站崗的“偽軍”看到全部人順利通過哨卡后,便學著貓頭鷹對著夜空叫了幾聲“咕咪、咕咪”,圍樓上面那盞探照燈也回應地亮了三下。護送任務順利完成了,中年漢子將身上的偽軍衣服脫下來往地上一丟,用力踩了幾腳,再“呸”地吐了一口痰,旋即揚長而去,也消失在了夜幕中。

彼得,你可別笑我膽兒小。當時,我就是有再大的膽兒也不敢繼續逗留在那里啊!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路小跑著從原路返回舅爺家里,在路上有好幾次還差點被亂草根絆倒。回到家里時,天色已經開始蒙蒙朧朧地亮了,我悄悄地摸進了自己房間,鉆進了被窩里,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舅爺、朱明先生、中年漢子,還有那一群帶著大小行李的人,不時閃現在我的腦海中,我雖然躺在了床上,可哪里能睡得著,只好睜著眼睛胡思亂想地瞪著天花板,一直等到天大亮時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舅爺什么時候回來的,我當然也不知道了。

彼得,真的不曉得,一個人一生中會經歷多少驚險刺激的事情?也許你會對我說,那只有上帝才知道。

好吧,今天就說這么多。

再見啦,彼得。

你的好朋友鐵蛋

一九四五年四月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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