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彼得:
今天,我可要跟你說一件我親身經歷的驚天動地的大事。如果說我也算是“小英雄”的話,只有干了這些事我才覺得問心無愧,你說呢?
事情是這樣的,一天,我和丁當經過縣城墨江河的四角井碼頭,你是知道的,它就在縣城的南門不遠處,自從日本鬼子進城后,這里沒有了往日的車水馬龍繁華熱鬧,但是到了墟日,人流量和停靠的船只還是很多。這天,碼頭跟平日沒有兩樣,只見有兩艘大船停靠在岸邊,一艘正往下卸著貨,麻袋里不曉得裝著些什么,我認得出,那是錢多多家的貨船;另一艘載的多是些客人,有二三十個,他們當中有做生意的,有投親靠友的,有來城里找工做的,可能是旅途勞頓的緣故,看上去都十分疲憊。
前一天晚上,丁當興奮地對我說,他終于找到了他家的大貨船,就停靠在羅所碼頭,但一會兒他又憂郁地說,就是有鬼子兵在日夜守護著,不好下手。我曉得,自從丁當的父母被鬼子殺害,船又就被鬼子征用后,他心底的怒火就跟天上的太陽一樣,一刻不停地燃燒著,從來就沒有熄滅過。“報仇”這兩個字眼常留在他的口中。為了報仇,他每天都要到河邊一次,目的就是要找到他家的大船。可恨的是,鬼子搶去后,他家的船不知開到了何處,一直都沒見蹤影。他曾跟我說:“我家的船是要不回來了,但是我可以毀掉它,反正就是不能便宜了小鬼子。”究竟怎么樣來毀掉它,他沒說。我想,他心中或許早就有了好辦法。
彼得,我當然要全力支持丁當,沒有我的參與,他肯定是完不成這個任務的。
在我們經過四角井碼頭時,那里正熱鬧著呢。馬路邊,有許多小商小販正在賣力地吆喝著兜賣著五花八門的東西,而行人大多行色匆匆,買者了了。碼頭上,有兩個鬼子兵帶著幾個偽軍端著三八大蓋大聲地喝斥著,一一盤查著從船上下來走上岸的船客。他們既要檢查他們的通行證,還要搜身和檢查行李,只有不被懷疑的人才會放行通過哨卡進城。
在哨卡附近,一個穿著五顏六色補丁衣服的中年男子迎著朝陽,一手拿著竹快板,一手拿著兩片破碗塊,有節奏地唱著蓮花落:
“走一走,轉一轉,
我給兵爺們唱一段。
竹板一打撲棱楞,
兵爺們出來為公干。
哎,你個頭大,真不孬,
叫聲哥們你命好。
啊,你身子壯,比我高,
袋子里賺滿金元寶……”
“滾滾滾,‘金’你阿姐的,老子保得住頭上這吃飯的家伙就不錯了。”一個偽兵鼓著眼睛用槍托捅了一下那個中年男子。
“哎,哎……
大竹板,開了言,
幾句實話對你談。
這世上有好也有壞,
吃虧賺個人長在。
昧著良心腦子壞,
占了個便宜你死得快。
千里燒香拜佛堂,
不如心底多善良。
為人你在世上混,
九分聰明別過當。
叼三分傻三分,
留下三分給子孫……”
中年人接著偽兵的話,退后一步繼續唱道。
“什么子孫不子孫,去去去,我這輩子都沒好過,還他娘哪里來的子孫?”另一個偽兵也回過頭說道。
“是啊,夫娘的面都不一定能見得到呢!”
“哈哈哈……”其他人聽了都大笑起來。
中年男子好像并不氣惱,繼續打著快板唱下去:“兵爺,哎,
做人一定留后路,
將來落魄有人顧,
不要覺得自己精,
天下壞事都做盡……”
彼得,正當我們聽得帶勁的時候,忽然看到前面一個滿臉橫肉的日本鬼子端著槍沖著船上下來的一個年輕姑娘喊道:“你的,什么的干活?”
“我,我回娘家,我是良民。”姑娘很緊張,很拘束,她將挎在肩膀上的藍色白花包裹緊緊地抱在胸前。她的臉龐長得清秀,五官精致,兩條黑亮及腰的長辮子束在一起飄在背后,頭上包著一條跟包裹一樣顏色的頭巾。
另一個鬼子將手中的長槍放在地上,呲牙咧嘴地怪笑著走上前去,兩只臟手互相搓著說道:“你的,花姑娘的,我的要搜搜身。”
前面那個鬼子此時也仰頭瘋笑起來,臉上的橫肉一顫一顫的,像山豬一樣黑黃色的獠牙從嘴上冒了出來。他跟著起哄道:“佐藤君,你的花姑娘的,嫩滑嫩滑的。”
見此情景,我惱怒地拔出了彈弓,可就在這時,從后面跳上岸來的一個年輕人沖上前來,擋住了鬼子的魔爪,他鎮定地說道:“太君,她是我妹妹,大大的良民,大大的良民。”
年輕人長得十分帥氣魁梧,臉上絲毫看不到什么慌亂的神色,他繼續解釋起來:“我們是本地人,是回家省親的,請太君高抬貴手。”
“八嘎,你的,良民?不是的,游擊隊的,大大的有,給我抓起來,抓起來。”鬼子伸出的魔爪不得不縮了回來,只見他氣急敗壞地怪叫道。
幾個偽軍不敢違逆,端著槍一哄而上就要將年輕人抓起來。
看著眼前這一幕,我早已狠得臉色發青,牙齒咬得咯咯著響。丁當早已從地上拾起了一小石子遞給我。我雙手用力一拉,向著那叫佐藤的鬼子就是一彈弓。不偏不倚,小石子正中他后腦勺,疼得他咧開嘴抱著頭兩腿亂跳,口中則哇啦哇啦地大叫起來。
也就在此時,但見那個唱蓮花落的中年男子突然間從他的叫化袋里掏出一把手槍,向著另一個鬼子就是一槍,那個端著三八大蓋的鬼子還不曉得發生什么事,便下地府向閻王報到去了。
這邊,那個年輕人眼疾手快,不知從身上哪個部位拔出一把匕首,但見亮光一閃,已扎向鬼子胸膛,眼看鬼子的嘴里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馬路邊的商販們見此情景,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四散逃跑,只恨自己的腿太短了。而還在碼頭上的船客們哪里還講什么秩序,都像無頭蒼蠅,直往前亂闖。子彈不長眼睛,城門口的幾個鬼子一邊放槍,一邊“哇啦哇啦”地叫著往這邊趕來增援,碼頭上的偽軍雖然大聲罵人,但哪里能攔得住這洪水一樣的人流。
“過來,過來。”那個年輕人見岸上唱蓮花落的中年男子向自己招著手,便立馬拉起姑娘往前沖,鬼子在前面布置的鐵絲網和水馬早就被推倒在地上了。他們跟著人流沖過關卡,然后跟隨著中年男子往前就跑。
“走,我們去幫助一下殺鬼子的英雄。”我對丁當說道。
“可,子彈亂飛,那怎么辦。”丁當縮了一下頭回答道。
“怕死啦,難道你忘記了父母是怎么死的?”我以為他膽小怕事,所以生氣道。
“可是我們什么時候才去毀掉我家的大貨船呢?況且,我們赤手空拳也沒辦法幫呀。”丁當辯解道。
“那些人是殺鬼子的真英雄,我們先去幫助他們,然后再想想辦法!”我說道。
“那,那好吧!”丁當一直記著他家的船。
可當我們就要跑過去的時候,鬼子和偽軍已追了過來,子彈的“嗖嗖”聲在耳邊直響著,我們趕緊貓著腰躲到了附近的一叢竹林中。
只見那個年輕人沒有猶豫,拉著女子就跟在唱蓮花落的中年男子后面,迅速地鉆進了一條荒避的小巷子。
“你們先走,我在后面掩護,引開追上來的鬼子,接頭地點還是老地方。”唱蓮花落的中年男子說完,向后面補了兩槍,往另外一條巷子跑了。
眼看著一眾鬼子和偽軍追往唱蓮花落的中年男子方向去了,我和丁當才從竹林中出來,兩個人都出了一身冷汗。
“我們去看看吧!”我將彈弓裝好“子彈”,子彈不過就是一小塊石子罷了。可別小看了它的威力,剛才那叫佐藤的鬼子就吃到了苦頭,還幫了年輕人的大忙。
“可是,我們不是要去看看我家的大船嗎?”丁當又說到了他家的船。他沒有忘記今天出來的任務,就是要將船上的東西和大船一起毀掉,不能留給日本鬼子。
“要不我們先幫助一下那哥哥姐姐吧,到時候再回來不晚。”我想了想說道。
丁當不好再說什么,只好跟在我的后面跑進了小巷子。小巷子有七八十米長,出了巷子就是一戶高墻深院的大富人家。這家人是專門經營鎢礦礦山的商人,據說不知什么原因,在一個晚上,這家老老少少十幾口人全死了,也有人說失蹤了,然后就傳出這房子時常會鬧鬼,成了“鬼屋”,所以即使是大白天,小巷子也鮮有人經過。巷子的地面鋪的全是大小統一的暗褐色河卵石,因為行人少,且十分潮濕,早已長滿了青苔,一個不留心就有可能摔倒。看到地上有許多鞋子印,他們估計是往這邊走了。我和丁當趔趔趄趄地出了巷子,果然聽到有飄飄渺渺的聲音傳來,不過這聲音是從那大富人家的院子里傳出來的,丁當的臉變得蒼白沒點兒血色,而我的頭皮也有點發麻,一股寒意從背部鉆了進去。
“鐵蛋哥,我,我怕,怕有鬼。”丁當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里的汗,小聲地說道。
我還是想看看究竟,在丁當面前,我怎能變成“軟蛋”?我硬著頭皮踮起腳尖上了門前的臺階,從門縫處往院子里看,可里面死氣沉沉的,陰暗荒涼,什么都沒有。
“難道還有比日本鬼子還厲害的鬼嗎?丁當,不要怕。”我心里其實也很緊張,不由抓了抓有點亂糟糟的頭發,鎮定了一下心神。
“話是這樣說,可我還是有點害怕。”丁當說道。
彼得,天主教講的是上帝,我是知道的,可是這陰間的鬼東西誰都沒有看到過,就是因為沒有看到過,我們人才會害怕!當時丁當要打退堂鼓,我也就想順水推舟做個人情,走就走吧,離開這個陰森恐怖的鬼地方。
可就在這時,后面突然傳來一個陰沉嚴厲的聲音:“誰?不準走,回過頭來。”
難道真有鬼?我們嚇得把脖子都縮了起來,冷汗直往下淌,戰戰兢兢地回轉身一看,這不是那個唱蓮花落的中年男子嗎?他的手槍正對著我們的額頭。
“叔叔,是,是我們。”我和丁當驚喜地回答道。原來唱蓮花落的中年男子把小鬼子引開后,又轉到這邊來了,剛才看到我們兩個人鬼鬼祟祟的,行跡十分可疑。
“哦,細佬哥,快跟我進來。”中年男子把手槍往腰里一插說道。
還是這間深宅大院,但有了這個中年男子在,我和丁當的心里覺得沒那么緊張害怕了。推開門進去,院子荒涼暗淡,周圍的墻角長滿了雜草。他帶著我們左轉右拐,像是進了迷宮一樣,走路時產生的“沙沙沙”的回音不時又傳回到我們的耳朵,要是只有我們兩個,可能早就嚇癱在地上了。最后,那中年男子在一間亮著暗黃的燈光的房子前停了下來。
“劉濤,我來了。”中年男子敲了三下門,對里面喊道。
門開了,里面有四個人,三男一女,都是年輕人。
“龍隊長,沒受傷吧?”他們關心地問道。我想,可能這唱蓮花落的中年男子姓龍吧,他還是隊長?
“能傷我的小日本鬼子還沒投胎呢?”中年男子嗤笑道,眼里滿是不屑的神情。
“哈哈哈,那些鬼子哪里是我們龍隊長的對手?”其中一個黑臉蛋年輕人笑道。
“我介紹一下,這兩位細佬哥剛才在門口鬼鬼祟祟,行為可疑,被我抓了進來。”被稱為龍隊長的中年男子裝模作樣地說道,“細佬哥,跟大家說一下,這是怎么回事?說不清楚,別怪我把你們當成鬼子奸細給‘呯呯’了。”他用拇指和食指比作手槍的樣子點了兩下我們。
我很生氣,跟他們急了起來:“你們,你們,我和丁當真是瞎了眼了,你們是賊佬窩嗎?我幫了你們的忙,你們卻一點道理都不講。”
“對,對,你們不講理,你們欺負人。”丁當也跟著罵道。
“幫我們忙了?那你們說說咋回事?可要說清楚點喲!”龍隊長見我急得抓耳撓腮的,不由笑了起來。
我只好將在碼頭上,看到那鬼子要欺負漂亮姐姐,還要抓年輕哥哥,因為憤恨鬼子的囂張行為,所以就用彈弓射擊了鬼子的事說了一遍。當然我沒有說我們來碼頭的目的,毀船那是大事,這是我和丁當之間的秘密。
“那你們說說跟來這里干什么?”那位年輕哥哥點了點頭接著問道。
“我才不會在乎你們呢?本來我們還有大事要干的,但看到鬼子兵要抓你們,鐵蛋哥硬是拉著我一起過來看看,說是要帶你們到安全的地方躲藏起來。”丁當摁了一個鼻子,搶著回答道。
“哦,姐姐這里要感謝你們倆了,這么小卻敢跟小日本鬼子干,真是人小志氣大啊!”坐在里面的漂亮姐姐沒有忘記感謝我們。
“剛才你說你們有什么大事要干,是要干啥事呢?”龍隊長發問道,他是個十分細心的人,善于從別人一言一行中洞察到別人心中的事情。
丁當呀,丁當,現在他們是誰我們還不清楚,你說話咋就那么不小心,嘴巴為啥就藏不住事呢?我心里很生氣。
“不能說。”我回答道。
“對,毀船是大事,我們不會對你們說的。”丁當提高聲音跟著說道。毀船?壞了,壞了,丁當這是不打自招了。
“丁當,你的嘴巴吃大糞了,怎就鎖不住呢?”我惱火地對丁當說道。
“呸呸,我不說了,我不說了。”丁當趕緊說道。
“哈哈哈哈。”龍隊長他們幾個看到我和丁當的對話,都笑了起來。哎,這丁當也是,說出來的話能塞回去肚子里嗎?真讓人取笑。
笑了一會兒,龍隊長對我們安慰起來:“你們不用怕,我們跟你們一樣,也一樣十分痛恨日本鬼子,他們侵犯我們國土,燒毀我們的家園,侮辱我們的姐妹,殺害我們的同胞,搶奪我們的財富,那是人神共憤,有志之中國人,都會拿起棍棒刀槍,奮起抵抗。”
“對,但是我們必須要團結起來,這樣才會有力量,才會打敗他們。”其他幾個人都握著拳頭站了起來。
“你們兩個細佬哥不用怕,我們四個人都跟日本鬼子有不共戴天之仇,共同的命運讓我們走到了一起,組成了這么一個‘鋤奸隊’,專門刺殺日本鬼子和那些死心塌地為鬼子賣命的漢奸走狗。”年輕哥哥說道,“為了行動方便,我們都有自己的代號,他是我們的隊長,姓鄭,城南人,代號是‘龍’,他曾經在國民黨薛岳部隊干過,參加了著名的長沙會戰,打過日本鬼子,受了重傷后回家務農。”我和丁當對龍隊長不由肅然起敬。
“這個哥哥的代號是‘虎’,漂亮姐姐的代號是‘狐’,我的代號是‘豹’。”年輕哥哥繼續往下介紹,原來他們還都是國民黨“三青團”的成員。
我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在城里不是發生了一件刺殺鬼子憲兵司令“冇田”的事件嗎,難道也是他們干的?
“呵呵,當然。”龍隊長笑瞇瞇地答道,“他們當中有一個代號為‘猴’的,別人叫他為‘劉半仙’,另一個是代號為‘狼’的胡杰。”
“胡杰?難道是你表哥嗎?”丁當不由問道。
“你說的胡杰是哪里人呀?”胡可兒的哥哥就叫胡杰,可他不是在省城讀書嗎?會不會是同名同姓的人呢?我也覺得好奇。
“就是你們本地人,據說他父親是做酒賣的,對了,他有一個外號叫什么來著?嗯,想起來了,是叫‘老酒胡’。”龍隊長答道,“你們認識他?”
“表哥!該是我表哥沒錯!”我興奮地嚷嚷起來。是的,我怎么也不會想到,一個文弱書生也敢拿起槍來干鬼子。
“真的?”龍隊長和其他人都驚訝地張開了嘴。于是龍隊長把我表哥怎么在省城廣州讀書,后來日本鬼子進來后,學校被關了,書也讀不下去了,有家也難回,于是在他們的動員下,參加了“鋤奸隊”這個秘密組織。他們散發傳單,宣傳抗日,號召人民行動起來與鬼子進行斗爭,還懲辦了擔任傀儡組織的鹽務局局長、商會會長、維持會會長等多個親日漢奸,狠狠地警誡了敵偽政權,但是后來“鋤奸隊”遭到日寇的嚴重破壞,一些隊員被抓,一些撤離,剩下來的隊員活動時變得更加隱蔽,方式也更加溫和,從暗殺爆破轉向了搜集情報和動員知識階層脫離淪陷區等工作為主。當然胡杰還有一個隱秘身份,就是龍隊長也不知道,那就是胡杰早就已經是一名光榮的中國共產黨黨員,任務就是積極爭取“鋤奸隊”的成員。不過,這也是我后來才知道的。
彼得,你不覺得這很搞笑嗎?舅爺和舅娘一直托人在省城找他,一點兒音信都沒有,而他早就回到了自己家鄉,還干著暗殺日本鬼子這么秘密的大事呢!原來他已經是有組織的人了。
“可,你們住在這里,難道不怕鬼嗎?這可是有名的‘鬼屋’,聽說常鬧鬼的。”過了一會兒,丁當忐忑地問道。他可不敢相信有不怕鬼的人。
“細佬哥,你聽說過有鬼害人的嗎?只有日本鬼子才會干喪盡天良的事情。”龍隊長臉上收起了笑容,義正辭嚴地說道:“我們‘鋤奸隊’就是‘打鬼隊’,凡是欺負我們中國人的鬼子,我們都要把他們趕出去,讓他們永遠不敢再踏入我們中國一步。”
我和丁當聽得熱血沸騰,連連點頭。是啊,這世上恐怕沒有比日本鬼子更殘暴血腥的厲鬼了。彼得,你父親彼得大叔不是說過嗎?“日本軍國主義者犯了反人類罪”,我相信,上帝也不會原諒他們日本鬼子的。
“‘豹’哥哥就是這房子的主人,當年他父親結識的一個友人逼著他交出鎢礦礦山的圖紙,他父親寧死不肯,結果那個人兇相畢露,把他們全家老小一個不放都殺害了,好在保姆將‘豹’藏在了一個大缸底下,才幸存下來。后來才曉得,這個殺害他全家的人其實是一個潛藏在我們這里十多年的日本特務。”“狐”姐姐解釋道。
又是日本鬼子干的事。鐵蛋和丁當狠得咬緊了牙。
代號為“豹”的年輕哥哥此時雙眼已濕,喉嚨“咕嚕咕嚕”地響著。他擦了擦紅紅的眼睛,怒火沖天地道:“我們就是要做專殺日本鬼子的鐘馗,他們來多少鬼子我們就殺多少鬼子,直到殺完為止。”
我們此時的心情其實可以用一個成語來形容,就是“心潮澎湃”,聽哥哥姐姐們說了這么多,我們才曉得,有悲慘遭遇的人不僅僅只有他們,天下還有很多很多。我想,無論他們是誰,只要是打鬼子的人,那就是英雄好漢,是真正的有血性的中國人。
“對了,剛才你們說要干‘毀船’的大事,對嗎?”龍隊長問道。他不會想到“自古英雄出少年”,我們這兩個細佬哥也是干大事的人啊!
丁當見我點頭同意,于是答道:“是的。”接著他就將自己父母怎么死,船怎么被鬼子搶走,前些天如何發現船停靠在河邊,我們商量如何把船毀掉,不能留給日本鬼子的事前前后后說了一遍。
龍隊長跟“鋤奸隊”其他成員聽了會意一笑。想不到他們從省城廣州一直跟蹤到這里的這艘大船,原來就是眼前這個細佬哥家的,而且我們這兩個細佬哥也有意要毀掉它,不能讓它幫助鬼子禍害中國人,大家可是想到一塊了。
原來,龍隊長他們在廣州時偵察到這艘大船裝滿了日本鬼子的軍用物資,有糧食和軍裝,還有槍支彈藥,就策劃著要毀掉它,可是這一路上他們想盡了辦法靠近它,由于鬼子看守嚴密,一直下不了手,最后一直跟蹤到了這里。
“我看宜早不宜遲,今天就動手,否則物資卸下了船就不好辦了。”龍隊長說完,大伙便七嘴八舌地談了自己的想法。龍隊長綜合了大家的意見,這樣那般的分配了各自任務便出發了。
我和丁當十分興奮,有英雄好漢幫忙,還愁干不了大事嗎?
墨江河邊的四角井碼頭,經過剛才的一番騷亂,人流量減少了許多,鬼子和偽兵增加了崗哨,對過往行人盤查更加嚴格,不時還聽得到鬼子“嗚哩哇啦”的怪叫聲。
而在羅所這個不起眼的小碼頭,則安靜得多。鬼子選擇這個偏僻的碼頭卸貨,也是看中了它的僻靜安全,不容易被共產黨游擊隊發現搞破壞。丁當家的船只其實被鬼子征用后,就一直在繁忙地運送鬼子的各種物資,可就是因為它停靠在這個小碼頭,所以遲遲沒被他找到。
今天的天氣非常好,是個多云天氣,碼頭邊樹影婆娑,翠林掩映,河面水波蕩漾,波光瀲滟。只見河邊一個扎著藍色頭帕的村姑一邊低呤著山歌,一邊洗著竹籃子里的青菜。
“俺在碼頭洗菜花,
菜花打在石頭下,
唔系今年來想妹,
去年想妹一冬下呵……”
在丁當家大貨船上的鬼子兵和偽軍突然聽到這天籟般的歌聲,紛紛駐足觀望,有幾個放哨的鬼子還嬉皮賴臉地圍了過去。
“唔系今年來想哥,
去年想哥一冬下喲……”
幾個偽軍接著唱了起來,那樣子跟癩蛤蟆沒有兩樣,口水不聽使喚地都流了出來。
就在此時,又有兩個小孩出現在離河岸十多米遠的水中,剛冒出了濕漉漉的頭。一個人提著魚兜,一個人拿著漁網,雖然這里常有漁民來捕魚,可是正在大貨船上巡邏的一個偽軍還是十分警覺:“喂,細佬哥,滾遠點,不要靠過來,否則我要開槍了。”
“我抓的魚,是我的。”他們沒有搭理他,而是吵起了架。
“是我先發現的,是我的。”一只大魚在魚兜里跳來跳去,弄得水花四濺。
“我的。”
“我的。”
“我才不怕你,要搶,我揍你。”
“誰怕誰,來呀,來呀。”
彼得,你猜猜,這兩個小孩是誰?呵呵,當然是我和丁當了。按照龍隊長的安排,我們要在這里打水仗,分散鬼子們的注意力。我們得把這戲演好,我和丁當互不相讓,吵著吵著便在水里激烈地扭打起來,一會兒是丁當被我按到水里,嘴里冒出咕嚕咕嚕的水泡,一會兒又是我被丁當拉進水里,也冒出咕嚕咕嚕的水泡。
“哈哈哈哈。”
“喲西,喲西。”
“喂,魚的大大的,皇軍的有。”
船上和碼頭上十幾個鬼子和偽軍一下子又被吸引到這邊來了。我和丁當見此情景,你來我往,打得更加起勁了,那只魚被丟在岸邊,潑拉潑拉的跳著有節奏的舞蹈,似乎也在為我們助興。
“加油,按住他;加油,按住他。”
“給我使勁,給我使勁。”
“喲西,中國人的,東亞病夫,有趣,有趣。”
兩個偽軍這時候走上前去,把槍放到一邊,欣喜地一起來抓那只活蹦亂跳的大魚,可是大魚身子滑溜滑溜地,還在使勁地蹦跶。他們出了好一身汗,才把它抓住了。
“哈哈哈哈。”
“喲西,喲西,好樣的,好樣的。”
鬼子和偽軍被眼前一幕逗得樂開了懷,開心地前俯后仰大笑起來,而在另一邊,“鋤奸隊”龍隊長帶領“虎”和“豹”兩個隊員趁鬼子們不注意,已從另一側水中鉆出水面,悄悄地摸上了船。那個洗菜的其實就是“狐”姐姐,她警覺地監視著周圍的動靜。菜籃子底下藏著一把短槍,如果行動暴露,可先發制人,掩護隊友們安全撤退。
此時,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船上兩個鬼子兵還在狂笑中就被“虎”和“豹”兩人果斷利索地了結了,并將尸體拖到隱蔽處。而龍隊長也在船艙里面找到了一箱手雷,這種手雷他在長沙會戰時繳獲過,很好用,使用的時候只要拉掉保險,在硬物上磕一下丟出去就會爆炸。他抓了幾顆放到兜里,然后就匆匆地出了船艙。
看到“虎”“豹”都已得手,龍隊長做了一個手勢,他們便起身一躍,跳進了河里。龍隊長拿出兩個手雷拉掉保險,互相用力一敲,都喂進了船艙里面,自己再一個起跳、騰空,身子在空中優美的旋轉了一百八十度后,像條猛龍,干凈利索地鉆進了水里,只濺起了一點點水花。不一會兒,后面傳出了連續而猛烈的爆炸聲,震得河水像是被煮沸了一樣翻滾著陣陣波浪,把他們三個人推出了很遠很遠。
突如其來的變故,把在觀看我和丁當打架的日本鬼子和偽軍嚇得屁滾尿流,他們以為是共產黨游擊隊又進城了,于是跟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竄,尋找躲藏的地方。我向丁當使個眼色,兩個人趁亂屁股一扭,跟泥鰍一樣往水里一鉆,瞬間不見了蹤影。在監視敵情的“狐”姐姐,早把這一切看在了眼里,她漂亮的臉蛋露出了花一樣地笑容。一會兒之后,她不慌不忙地收起手槍,順手把菜籃子推到河里,一個轉身鉆進了茂密的竹林中,趕往郊外新的集中地點去了。
這個傍晚,難得這么喜慶熱鬧。不管是城里還是鄉村,各個角落的人們都聽到了“轟隆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軍火船上的彈藥一個緊接著一個,爭先恐后地竄向空中炸裂開來,猶如除夕之夜人們燃放的煙花爆竹,把空蕩蕩的天空裝飾得絢麗而多彩。
我頭腦中浮現出這么一個畫面,在“冇田”公館,一名鬼子兵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向“冇田”司令官報告這個“好消息”,他氣得眼里噴出火來,胃里噴出血來。惱羞成怒的他大喝一聲“八嘎牙魯”,猛地拔出官刀,但見寒光一閃,這個鬼子兵的冤魂便自己到閻王殿那里報到去了。
彼得,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我們親身經歷的驚天動地的大事。自從經歷了這件大事以后,我忽然覺得自己真的成了英雄了!你認為呢?以前朱明先生也好,黃藥師也好,他們雖然也夸過我們是“小英雄”,可那時高興是高興,底氣卻不是很足,總感到有些兒慚愧,不就是送了幾次情報嗎?沒驚沒險的,算哪家子英雄喲?而這次不同,我和丁當跟著鋤奸隊的英雄好漢們是真刀真槍的跟日本鬼子干了一回,可惜你不在,要是你在的話,跟我們一起干,那才真過癮呢!
好的,今天說得太多了,就到這里吧!
再見啦,彼得。
你的好朋友鐵蛋
一九四五年三月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