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頭看著手里的箭桿,似乎預示著此次出行有更多的波折。
次日拂曉,他們集結在暗河旁邊的熔洞口。
出發前,老曹遞給大家一包草藥:“遇見蠱蟲就用這個。”
“這玩意能避蠱?”栓子擺弄著老曹給的艾草香囊,二十斤重的機關匣壓得他直不起腰。
夏無畏將浸過雄黃的麻繩纏上箭桿:“地龍道里多毒蜈蚣,香囊里的硫磺粉能有效驅蟲。”說完率先鉆進地龍洞里。
他們沿著地龍道打著火把艱難前行,地底的黑暗壓迫著每個人的神經。地底道路曲折,他們盡量選擇向東前行,為了防止迷路,每過一個路口,夏無畏都會刻下標記。在地底穿行了不知多遠,一束亮光在拐角處射進洞里,這是他們遇見的第一個出口。
夏無畏探出頭,兩個黃島哨兵正在溪邊飲馬,為首的百夫長盔頂紅翎格外醒目。夏無畏探出半個身子,利用洞口的草叢遮擋身體,輕輕地彎弓搭箭,箭尖微微右偏三寸,卻在松弦剎那被王猛按住:“用這個。”他遞來支箭尾纏著灰羽的鳴鏑箭。
尖銳的哨音撕裂濃霧,離他們更近的黃島兵應聲倒地時,栓子猛地沖出撞向百夫長,在他即將滑倒的瞬間,張伍的鐵鉤劃出弧線,鉤尖精準刺入百夫長咽喉。
“留活口!”老曹的銀針已遲了半步。
倒下的百夫長手里,攥著一張羊皮卷,鮮紅的血印刻畫著重要的信息。
夏無畏掰開他緊攥的拳頭,展開殘破的羊皮卷:“他們在標記地龍道的路線。”羊皮地圖上的新血痕與昨夜信使的殘圖重疊,指向地龍道深處的岔路口。
他們走出地龍道,這個出口位于南山東側,夏無畏以前曾追逐一只麋鹿到過這里,草叢遮住了隱蔽的地龍道口,在外面很難發現。但是夏無畏記得,在東面不遠處,還有一個洞口,但是不知通向哪里。這次地龍道的經歷告訴他,那很有可能也是一個地龍道口,通向別的出口,他們小心地向那個入口摸去。
潮濕的巖壁上爬滿發光苔蘚,栓子點燃的火把驚起成群蝙蝠。老曹突然拽住夏無畏的箭囊:“看石縫!”
幽藍的熒光在暗處明明滅滅,竟是成片的腐螢草——這是《百草圣典》里記載的蠱蟲克星。夏無畏用鹿皮手套采集時,發現草根纏著半截青銅鎖鏈。王猛上前,用力搖晃著鎖鏈,巖石混著碎土從四面落下,很快,一絲光線照射進來,鎖扣也顯示出原有的紋路。
借著光線,夏無畏看見鎖扣上的紋樣與父親箭囊的裝飾如出一轍。“這應該是五年前運糧隊失蹤的馬車……”王猛用刀尖挑起生銹的糧印,“原來陷在這鬼地方。”
“看這周圍的地勢,這里原來應該是一條管道,糧車因為什么原因被運到這里藏了起來,如今成為地龍道。”老曹分析道。
夏無畏點點頭:“做好標記,回頭再來。”
他們沿著道路繼續前行,洞里陰暗潮濕,越往前走,泉水滲透過石縫滴落形成的水聲越來越密集,最終形成了一條小溪,溪水里有些許白色的梭形條魚,像泥鰍,卻又沒有眼睛。這是他們在洞里唯一的食物來源。洞越往下走,溪流越大,沖擊的河道也越深。
看似不大的地龍洞,卻另有乾坤。天然洞穴里岔洞橫生,洞口時大時小,大的地方足以跑過馬車,小的地方只能匍匐通過。有的向上延伸,有的順著水流向下急流。他們一直點著火把,根據獵戶的經驗,洞的前面肯定有出口,空氣能正常流通所以不會缺氧。在錯綜復雜的地龍道里,他們幾次選擇錯誤走到了溶洞的盡頭,不得不重新回到岔路重新選擇。
彎曲的洞里,不知耽擱了多長時間,最終爬出地縫的剎那,熾烈的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
他們埋伏在洞口的亂石堆里,夏無畏用箭鏃反光觀察四周:東面三里處的黃島軍營帳飄著炊煙,西側崖壁的鷹巢下隱約可見紫色光暈。
“是孢子粉的反光!”老曹的銀針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但崖壁有崗哨。”
“那個反光的應該就是‘天水靈芝’”老曹指了指那個方向。
“看樣子,他們沒有發現這株藥材的稀有和重要。”
夏無畏輕輕地點點頭,“現在關鍵是怎么才能得到它。”他緊緊地盯著,腦子飛快運轉。
良久他輕輕地點頭,箭尖劃過栓子背著的機關匣:“用你的捕虎的飛索。”他扯下浸透腐螢草汁的布條纏上箭桿,“張伍帶兩人制造騷亂,把他們的注意力吸引到南邊;栓子趁機在洞口布置逃走的機關繩索;老曹你只有十個呼吸的時間采藥,采完藥立即向下逃走。”他看了看大家接著說道:“我們天黑就動手。”
當西沉的日輪觸到崖頂時,夏無畏的狼毒箭射穿了哨塔的牛皮鼓。二十斤重的鐵蒺藜球順著山坡滾入軍營,受驚的戰馬撞翻篝火堆,整個營地瞬間炸鍋。
“就是現在!”張五帶人推下堆積的滾石,栓子甩出飛索鉤住崖縫,老曹背著藥簍如猿猴般攀援而上。夏無畏連續三箭射落追兵,第四支箭卻卡在了弓弦——父親親手纏的牛筋弦竟在關鍵時刻崩斷。
“小心!”王猛將夏無畏撲倒在地,淬毒的彎刀擦著他后頸飛過。獨臂漢子反手擲出鐵蒺藜,偷襲的黃島兵眼球爆裂的慘叫響徹山谷。
洞口眾人置于危險之中時,崖頂突然飄下紫色煙塵,老曹揮舞著帶蠱毒的藥鋤:“屏息!”漫天的蠱蟲粉隨風擴散,觸及到的黃島兵突然抓撓全身,皮膚下鼓起游走的蠱蟲。
眼看老曹得手,夏無畏將牛角弓背在身上,取下鐵木弓,將飛索繩子急速纏繞在自己腰間,向下滑降的同時雙手彎弓搭箭,連續的弓箭射擊刺穿了跑在最前面的黃島軍士兵。
混亂中栓子用機關匣噴出鐵網罩住追兵,張伍的鐵鉤在敵陣中劃出血色弧線,夏無畏的狼毒箭總是在最危險的時候,將士兵刺穿在地。他們相互配合,且戰且退。前路荊棘難行,身后又追兵不斷,他們舉步維艱。忽然身后的崖縫傳來熟悉的狼嚎,灰影閃過時,他本能地翻身滾進石凹。回頭一看竟是當初山洞救下的灰狼,此刻它正呲牙攔在追兵必經之路。
“好伙計……”夏無畏知道,正常情況下狼是不會單獨行動的,只要看見一只,那必須有群狼。于是,吹響父親教的驅狼哨,灰狼仰天長嘯山林里也傳出了此起彼伏的狼嚎。當黃島追兵被狼群纏住時,采藥隊趁機鉆入地縫暗河。
為了防止黃島軍追擊,他們邊走邊放置機關。很快,他們找到了來時作的記號,找到了回去的路。在路過一個只能匍匐前進的洞口后,他們回頭將洞口堵死,徹底斷絕了黃島軍的追擊之路。
當夏無畏背著裝滿腐螢草的藥簍翻進坎離城時,城頭突然爆發出震天歡呼。栓子把機關匣往地上一砸,二十斤鐵蒺藜滾得滿街亂響:“都來搭把手!藥引子找著了!”
“哥……”阿芷扶著城墻垛口踉蹌走來,蒼白的臉頰泛起久違的血色。夏無畏發現她竟自己走了二十丈,碎花被下的雙腿終于有了些力氣。
栓子從人群中擠過來,壓低聲音提醒道“地龍道里發現的糧車……”
夏無畏偏過頭輕輕地說“等兩天,讓大家緩緩。我估計那有三百石糧食,這兩天,你組織兩百人我們去收糧。”
這兩天,大家在歡慶中度過,一起齊心協力的重建破舊的城池,一片片瓦礫被清理,一處處地基在規劃,一片浴火重生的景象。
兩天后的正午,夏無畏被一群人圍在中間,他的箭尖在地上畫出彎曲路線:“上次路過這里,發現五年前我們失蹤的糧車,估計有三百石陳糧,全在地底溶洞。”他轉向正在磨刀的張伍,“張五,你明日帶兩百人我們一起……”
“你瘋啦?”王猛打斷了他的話,獨臂拍得木桌直顫,“黃島軍剛在逐鹿平原吃癟,地龍道口準有埋伏!”
夏無畏深深地皺著眉頭,他深深地知道此行的危險,但是這批糧食對他們非常重要。他攥緊父親留下的狼牙箭,箭桿刻痕硌得掌心生疼:“我們的存糧不夠我們堅持到這個秋天,這批糧食對我們非常重要。那我先帶二十精銳探路,栓子領剩下的人在后接應。”
啟明星還掛在天際,二十人隊伍已在地龍道口集結。夏無畏將浸過腐螢草汁的麻繩分給眾人:“遇到蠱蟲就點火熏煙,能防止蠱蟲近身。”
轉頭,面向栓子:“我們先走,你們正午出發,一定要控制好時間。”他彎腰鉆進溶洞時,灰狼突然咬住他箭囊,幽綠瞳孔里映著洞頂滲水的寒光。
夏無畏摸摸它的頭,轉身轉進地龍洞口:“走。”
地龍洞中,到處散發著濃烈的火油味,也不知道來自何方,灰狼也發出輕輕的狼哼,這是它們對危險的預警。
“你也聞到了?”夏無畏撫摸狼耳后新結的傷疤,火油的味道越來越濃。這是他們上次回來時,摸索出的另一條能繞到糧車的地龍道,不用出洞口。
臨近糧車時,看到前方傳來密密麻麻的火把光,估計有百余人。他帶頭熄滅火把,借著腐螢草的微光摸到糧車殘骸。二十輛板車被鐘乳石刺穿,腐爛的糧袋里爬滿發光的蠱蟲。張伍的鐵鉤剛碰到車轅,整片洞頂突然坍塌!
“沖出去!”夏無畏拽著張五滾進石縫。他瞬間明白,洞里已經被黃島軍灌滿了火油,如果此刻撤退,那他們肯定會點燃火油,將他們都燒死在洞里。所以必須帶領大家沖出去,幾十米的距離此刻卻成了天塹,黃島軍的火把如毒蛇吐信般從四面八方涌來。洞口坍塌的悶響傳出來的時候,他們成功沖到了外面。
“坎離的耗子還真會打洞。”百夫長彎刀敲擊巖壁,頭上的翎盔格外醒目。
“糧車是誘餌!”夏無畏回頭射出一箭,在硝煙中大吼,“上山!避開他們的騎兵!”
逃亡路上不斷有人倒下。張伍為救老曹被毒箭射穿肩膀,老曹的銀針在他的皮肉里挑出三寸長的蠱蟲。當眾人終于爬到山頂時,二十人只剩十五個還能站立。
“往鷹愁澗走!”夏無畏望著追兵火把。
那里有他去年為獵熊布置的陷阱,那是他們最后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