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突然下起暴雨。夏無畏的狼牙箭在雨幕中劃出銀線,第一支鳴鏑箭射翻了前排奔騰的戰馬。黃島軍的慘叫聲被雷鳴吞沒時,山澗對面突然亮起成片火把。
“坎離的弟兄別慌!”渾厚嗓音穿透雨幕。只見對岸巖壁躍下百余輕甲兵,領頭將領的玄鐵重劍劈開雨簾,“黃龍城殘部在此!”
夏無畏的箭尖微微下垂。他認得那柄刻著蟠龍紋的重劍——五年前各城會盟時,黃龍城少將軍韓沖便是持此劍奪得武魁。
“放繩橋!”韓沖揮劍斬斷崖邊古藤。三條浸油麻繩橫跨山澗,黃島軍的箭雨被黃龍城盾陣盡數擋下。
當夏無畏最后一個滑過繩橋時,追兵已至崖邊。韓沖突然扯掉胸前沉重的皮甲,露出纏滿繃帶的傷口:“勞駕兄弟搭個火箭?!?
夏無畏會意,將三支箭綁上破布浸上火油點燃。韓沖掄起胳膊,將皮夾扔向黃島中軍,夏無畏的箭矢拖著長長的火光緊隨而至。
“趴下!”地動山搖的爆炸中,黃島軍被炸的左右橫飛。
兩城殘兵趁機撤入峽谷。
“多謝韓將軍援手?!毕臒o畏向韓沖拱拱手。
“無妨,同是破城殘將,理應相互照應?!表n沖淡淡地道。
“破城?難道……”夏無畏驚訝地道。從這句話里他提取到了太多的信息。
旁邊的副將邊走邊撕布條裹傷:“我們城破那日,將軍帶我們殺透三道防線……現在我們也是強弩之末……”
話沒說完,韓沖突然踉蹌扶住巖壁,繃帶滲出的血跡在雨中暈開,“坎離的小兄弟,可還有傷藥?”
老曹哆嗦著捧出藥瓶。夏無畏按住軍醫的手,“韓將軍的劍傷是被‘鬼面鰩’毒刃所創,單純止血怕是不夠,我這有腐螢草汁可解毒。”
韓沖眼中閃過精光:“你識得黃島水師的獨門毒刃?”
“家父五年前中的就是此毒?!毕臒o畏扯開衣襟,露出心口猙獰的舊疤,“當時老城主贈過三株腐螢草?!?
暴雨在黎明前停歇。兩軍殘部抵達半山腰的一塊平地休整,此時正是太陽初升的時候,一束陽光射向山谷對面的樹林,林間隱秘的草垛吸引張五的注意,他仔細分辨突然指著驚叫:“那里有處隱秘糧倉!”
韓沖望向對岸,仔細分辨,“是戰時儲備糧的標志,但是為何無人值守?!闭f罷帶頭向對面走去。
當他的重劍劈開生銹鐵鎖時,陳米香氣撲面而來。夏無畏摩挲著糧袋上褪色的“坎離”印記,突然想起父親曾說:“各城糧倉都有暗記,必要時可互通有無?!?
“這是各城會盟時囤的應急糧?!表n沖抓把米粒在掌心揉搓,“夠五百人吃半年。”
“現在是如何把這批糧食運走?!毕臒o畏擔心此地再被黃島軍發現。
突然,他似想到什么,眼前一亮,“韓將軍,不知你們何時回城?”
“黃龍城已經淪陷了,我們都回不去了?!彼难劾锍錆M了黯淡。
“那林某在此邀請韓將軍及諸位隨我共駐坎離城?!?
韓沖回頭和將士們眼神交流了一下,“不知坎離城現狀如何?”
“坎離城已在重建,夏某在此邀請各位英雄與我共建一個尚武的新都市,征伐黃島,一雪前恥,再創河山。將黃島人踩在腳下,以還我血債,還天下安寧。”一番熱血沸騰的話語,點燃了韓沖心中的怒火,但是卻并沒有表態,他知道,如果不找個城池附庸,那么自己的這幫兄弟,就只能落草為寇,更無法再提報復。但是,現在他更需要仔細地評估各個勢力的情況,再選擇加入。夏無畏也覺得讓一群熱血沸騰的戰士答應共駐另一座城市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已經向他們提出了共駐請求,剩下的只能交給時間,于是他接著說:“但是,現在我們應該想辦法走出當前困境?!?
夏無畏的箭尖在地面畫出雙方兵力部署:“剛才我們的行動將黃島軍的主力被引到了這里,此刻應該剛進鷹愁澗。我們可以回頭給他們來一個伏擊?!彼ь^看向正在啃麥餅的黃龍城士兵,“但是我們缺箭矢。”
“不缺。”韓沖突然扯開帳篷,二十架改裝過的守城弩赫然在目,“這些弩車用戰馬就能拉動,箭槽還能裝火藥。”
“這些也是戰儲物資?”夏無畏問道。
“算是吧,只是此地特殊而已?!表n沖回答道。
“我們只有一刻鐘的時間,用守城弩來不及,挑弓箭和砍刀,以鳴鏑為號?!?
正午驕陽下,兩城殘部剛到峽谷兩側,黃島軍大部就進入鷹愁澗。
當黃島軍的鬼面旗出現在峽口時,一聲鳴鏑箭帶領一場箭雨沖天而降,受驚的戰馬慌亂的抬起前蹄亂蹬,鳴鏑箭深深的扎進了百夫長的頭顱,第一場箭雨帶走了上百名黃島軍的士兵。第二場箭雨降臨時,黃島軍隊已經潰不成軍,被弓箭射的人仰馬翻。三輪箭雨過后,還能站立的已不足百人。他們倉皇往回跑,第四場箭雨緊隨而至,最終成功逃脫的僅十余人。
歡呼聲響徹整個山谷。雙方留下探子,下到谷底收拾戰場。
“好箭法!好計謀!”韓沖將重劍往地上一插“此等身手、膽識、計謀,當為聯軍主帥!”說完單膝跪地,“黃龍城殘部愿與將軍共筑坎離!”雖然相處時間短,但是從夏無畏身上,他看見了一位優秀的主將才有的膽識和謀略。
夕陽染紅峽谷時,兩城士兵自發聚攏。王猛用斷矛敲擊盾牌:“夏兄弟膽識過人,救過黃龍城弟兄,又帶我們奪回糧草,這主帥該當!”
韓沖突然單膝跪地,“黃龍城殘部愿聽號令,但求一事?!?
“將軍請講。”
“破敵之后,請容我等葬了城中父老。”韓沖望向黃龍城方向,“他們的尸骨……還在護城河掛著?!?
夏無畏解下染血的坎字旗披在韓沖肩頭:“整軍!明日此時,我們要讓黃島人知道……”他的狼牙箭指向東南方正在集結的敵陣,“聯軍回來了!”
永良城的秋雨裹著艾草灰簌簌落下時,華家藥鋪的鎏金匾額正被鐵錘砸成碎片。七十歲的華老太爺華金峰拄著沉香木拐杖,雪白的長須沾著血沫:“《百草圣典》乃濟世之物,豈能交給你們煉毒!”
“老東西還嘴硬!”黃島軍參將王賁一腳踹翻藥柜,青瓷罐摔得四分五裂。
十五歲的華云苓縮在祖父身后,懷里的《百草圣典》殘卷硌得肋骨生疼。三天前城破時,父親將書冊撕成三份塞進不同藥匣,此刻她這份正偽裝成《千金方》躺在曬藥匾里。
“爺爺,他們要找的是不是……”少女話音未落,祖父突然一下把她按倒,緊接著傳來箭矢穿過胸膛的悶響。華金峰身體受到箭矢的慣性往前撲到,暗紅的血不受控制的噴涌而出,血點濺在少女杏色裙裾上。老人用最后氣力將孫女往前推的一個趔趄,渾濁的眼珠盯著墻角曬干的龍膽草:“記住……坎離城……”
少女的尖叫聲來不及發出就被老仆拽著跑到了門外。
轟?。?
地窖方向傳來爆炸聲,濃煙中沖出個滿臉黑灰的學徒:“煉藥爐……爐子炸了!“”
王賁的刀鋒瞬間架在華老太爺頸間:“老匹夫敢?;樱俊?
“煉制高級丹藥需要煉藥爐用文火溫養四十九日……”老人突然詭秘一笑,嘴角溢出的黑血染臟了參將的銀甲,“你們用猛火……咳咳……活該……”
寒光閃過,沉香木拐杖“咔嗒”斷成兩截。華云苓被管家拉進曬藥架后的暗道時,聽見老人最后的囑托混在雨聲里:“活下去……傳承……”
少女驚恐的張大嘴巴,驚恐的尖叫被老仆的大手噎在了喉嚨里。她拼命掙扎,卻怎么也無法掙脫老仆的臂彎。
暗道陰暗潮濕,老仆點燃火折子,借著微弱的燈光踽踽前行,少女被福伯拽著往前托。她的眼睛已經哭腫,淚水已經流干,極力地掙扎,卻怎么也掙脫不開那雙有力的大手。
“老爺說,你是華家最后的希望,不要讓華家斷送在我們這一代?!崩掀驮谒呡p輕地說道。
少女瞬間安靜,老仆福伯輕輕地松開手,少女蹲在地上埋頭抽泣,當她再次起身時,眼里多了一份堅定,她想起爺爺之前對他的交代。
暗河的水漫到腰際時,華云苓摸到腰間油紙包著的書冊還在。前方引路的藥童舉著螢石燈,幽綠的光映出洞壁密密麻麻的箭痕——這是三日前黃島軍追殺華家殘部時留下的。
“小姐小心!”福伯突然拽住她衣袖。水面飄來具浮尸,翻卷的傷口里蠕動著蠱蟲,正是華府護院教頭周武。
“他們把煉蠱的臟東西帶進城了……”福伯聲音發顫,“前面岔路右轉出地龍道,翻過西靈山就到坎離城了,但聽說那邊也在打仗。”
“爺爺讓我去坎離城,找一位叫夏無畏的獵人,他是爺爺的病人,爺爺讓我把精煉爐的消息帶給他?!?
嘩啦!
后方傳來涉水聲,追兵的火把光在洞壁投下鬼影。華云苓將火折子沉入水底,摸黑鉆進右側支流。
暫時擺脫追兵,他們都來不及高興,日夜兼程向西靈山前進。兩天的逃離讓華云苓精疲力竭,干糧也將耗盡。終于翻過西靈山,看見遙遠的炊煙,久違幸福的感覺好似迷航的船只終于找到燈塔。
“是坎離城!”福伯扒開垂藤,城頭殘破的“坎”字旗正在硝煙中搖晃,“小姐快看!”
城墻缺口處,灰袍少年正意氣風發的指揮民夫重建城墻。華云苓認得他側臉的輪廓——五年前來求醫的少年郎,如今已長成棱角分明的青年。
“是夏無畏哥哥!”她剛要呼喊,追兵的火矢突然射中福伯后背。
老人栽倒前將一個包裹塞進她懷里:“跑!別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