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走廊——
汪赫埋下頭,朵頤大嚼地嗦面,喝了口湯后,他說:“俺是北方人,初次在南方扎居,我帶的臘八蒜,擱淮河以北,隆隆寒冬的天氣,在我老家那邊,天氣預報上,雪都落了半條小腿深。”
祁墨記起繼母要去的便是位于北方的首都,那邊,天已經這么冷了啊!
她略微回想,偏頭在望著腰邊的少年,笑著說道:“噢!我大半個人生都在這棟病房樓,南方極少有雪,我僅在郊區的滑雪場體驗過銀裝素裹的場景。”
在祖國東南沿海的區域,即使在深冬,溫度都不低于10℃。因此,在她從小到大,根本沒有接觸雪花飄零的機會。
但,祁墨對于雪景是極為憧憬的,那該是怎么一光景呢?
在她沉浸在幻想之中時,汪赫空出的手偶又開始大喊大叫,“北國的暖雪,才是滑雪場真正意義上的理想線與維度。”
汪赫在瞥了一眼身旁,右手端著泡面的先是喝了口湯,然后,他面容嚴肅的呵斥:“別亂說。”
“不好意思啊,小汪就是這么的毒舌,但,它的心地還是蠻善良的。”
汪赫歉意一笑,冷著雙眼眸,狠狠的瞪了自己的手偶一眼。
祁墨起興的眼見對方自娛自樂似耍寶的一幕,不免覺得好笑,拎著暖瓶的手發酸,她不再逗留,淺淺一笑,拜拜道:“再見!”然后,踩著輕盈的足履漸漸離開。
汪赫望向她走遠的背影,微微扇了扇眼睫,棕黑的瞳仁在含蓄內斂去明亮的光澤,變得晦暗如深。
他把僅剩的一口湯汁順著喉嚨,流淌進胃袋,然后,右手腕擦擦嘴,身體失去所有氣力似的,仰躺,靠在長凳后的墻壁。
汪赫雙眸意味深長的張了張抬起左臂上那手偶的嘴,慨然說:“我——還是嘗不出甚么味道,徒有酸澀的刺激舌苔的痛感。”
走廊上蒼白的天花板,燈光閃爍不定,他心情沉入低谷,眼神頑強中略帶對未來的不確定性:“至于——我的病,哪有尋常人所思所想的不值一提,自欺欺人的笑話而已。”
“我——快死嘍!”
汪赫嘴角苦澀,扯著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在感嘆,也在憤怒:“該死的!
“老天!”
————
病房中,祁墨剝開香蕉黃澄澄的外皮,靜坐在病床,輕輕的咬了一小口,在她的另一手端著剛卡在手間的黑色賀卡:“我在媽媽住院期間,手寫給她的撒嬌短語。”
在祁墨五味雜陳的目光中,賀卡在慢慢模糊,眼前浮現出舊的一幕——
回憶中,逼仄的巷間,一輛綠皮垃圾車載著倒完不久的垃圾桶中的垃圾,像穿越時光的列車,消失在空白的巷口。
“不是被爸爸一并扔掉了嗎?”
“我猶今記得駛向巷子盡頭,淹沒在嘈雜中的垃圾車——”
思緒拉回現實,祁墨感慨萬千的說道。在賀卡上,鉛筆書寫的字跡已經模糊,但,她仍舊印象深刻——那是她一筆一劃認真寫下的內容。
“嗐——”
祁墨喟嘆一聲,心情酸楚之中泛起淺薄的辛辣,扭頭望向燈火萬盞中灰暗的陽臺之外,“那,可有什么好的寓意?”
“像,根植的,一語,詛咒,把自己折磨的輾轉反側的病魔,難以入眠的自己——”
祁墨口齒斷續,音色哀慟,顫抖著喉嚨,把這一句肺腑之言不假思索的宣誓。
被無窮盡的病痛所蹂躪,在數不盡的日日夜夜憤世嫉俗,祁墨活的像狗尾巴草,即使搖尾乞憐,都無人憐顧——
眼角漸漸濕潤,她的心口在隱隱作痛,對于已故媽媽的思念噴涌而出——“媽,媽,”
“為什么?你,那時候,不帶我一同呢?在,我,懵懂未知的那段時光,真的想過——天國啊——!”
祁墨的聲音在嘶啞,眼角擠出一滴眼淚,淚痕劃過臉頰,淚滴將賀卡打濕——
而,如今,有了牽絆,于死亡時化為烏有的形色世間,她心中割舍不掉的渴望,偏不再念叨引頸自戳的放棄人生。
祁墨發哽的抽泣一聲,胸口心臟的酸痛,在悸動的撼動整個身軀,光線漸漸黯然的病房,她哀哀含悲的在庸人自擾。
“我——完全——”
祁墨閉上眼眸,任悲傷逆流成河,在一隅之地,方寸之間的桐嶼醫院中,虛耗這計日可數,為數不多的余生。
她分明也不過一十七八歲的碧玉年華,在抽屜下也受寵若驚的收到的嶄新的錄取通知書——
扼腕嘆息的——匆促靠站的火車,未來得及欣賞行駛途中四面的風景——
304病房。
深黑的病房中,汪赫棕黑色的眼眸在倒映著目之所及的簡單事物,右手輕輕調轉捧在左手手偶上的收音機的旋鈕。
滋——滋——滋——
在一陣電流聲過后,富有感染力的廣播在馬蜂窩似的揚聲器中震動放出,汪赫藏在黑暗中的雙眸,幽幽深邃。
在頻率調好,汪赫仰首半躺在病榻,至于,小型的電子收音機被他隨意的擱在手邊,他斟酌著思考狀的目光,微弱的呼吸在此刻被襯托的無比清晰。
【歡迎收聽——10點廣播臺】
【你相信天國嗎?如果心存肯定,或將信將疑,那么,這個節目一定能為您答疑解惑——】
【我接下來的話,極為重要,請耐心聽下去——】
汪赫伸手扯了扯自己的領口,在逼仄的房間中,感到些許煩悶,但,在廣播中,他的情緒在得到強烈的平緩。
“天國?”
他輕輕呢喃,在腦海中不斷回憶著生病的那幾許時光,在信念無窮強化堅定中,他右手微微攥緊:“但愿,不枉我轉來桐嶼的一片苦心——”
“絕對!絕對!”小汪在瘋狂暗示并贊同著,搖頭晃腦的模樣,挺滑稽的:“汪赫的選擇絕對毋庸置疑!”
“呵!”汪赫側目微笑的審視了一眼手偶,心胸為之開闊了許多,“嗯!絕對,絕對——”
【瑟縮在黑暗的塔樓——】
————
咯咯——
在醫院東南方向上,一棟廢置的塔樓頹然聳立,銹跡斑斑的表面,雜草叢生的環境,在塔樓的天臺,一圈圍好的鐵欄上,一群白鴿憨頭憨腦。
汪赫病房——
嘎嘎——
陽臺前的窗簾后,汪赫斜靠在半封閉空間的欄桿上,在其腳邊,一只通體烏煞的漆鴉,兩條虬結有力的股脛蓄力收緊,跗跖骨挺拔勁立,趾爪抓牢地面——在一盞鳥籠的四周像一名領導巡視自己的領地。
他在手捧一杯冰咖啡,悠閑吹風,偏頭,遠望的東南方,那棟高塔巍然,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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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在敲門聲后,祁墨拉開302病房的隔扇門,在門口,汪赫單手抱臂,豎起的左手搖了瓶低度的雞尾酒,燦然一笑的與門后的她兩兩對視。
在祁墨的另只手,拎著木偶人的細胳膊,她略有些詫異,對方的突然到訪,讓人猝不及防。
“汪赫?”
祁墨訝異說。
對方淺淺一笑,眼神擦過她的肩頭,逼視著病房的內部:“噢!隔壁的隔壁,原來便是這位美麗的小姐啊!”汪赫的聲音略有輕佻,左手的小汪急不可耐的松開手肘,忙大聲吆喝:“天空一聲巨響,汪赫閃亮登場——”
“不介意,我坐了坐吧?美麗的小姐。”他說,語氣像極了所謂的執事。
“我,叫,祁墨,祈禱的祁,墨汁的墨。”祁墨嚴肅又認真的講道。
而,類如小姐,這樣在21世紀令人格外誤會的詞匯,莫名使人想跑偏。
“好!”汪赫從善如流,“那,我可以像其他人,叫你小墨嗎?”
汪赫歪著腦袋,巧笑,道。
她點點頭,把身子讓開:“輕便。”
在祁墨的眼中,對方冷峻的外表下暗藏著風趣與和氣,和這樣處處在臉上刻滿神秘的人,她算是比較感興趣的,興趣的開始——
陽臺間的門半開,席地而起的風呼嘯的灌入病房,汪赫徑直走向那邊,在陽臺間,他低眉瞥見零星的幾根羽毛——低笑喃喃:“果然啊!”
祁墨奇怪的看著在自家陽臺間轉悠出來的對方,說:“你在觀察風水嗎?”
“呃——”汪赫勉強一笑,搖頭否認:“只是對女孩子的房間很感興趣。”
她微微愣住,下一秒便赧然汗下,口癡,說:“當,當我沒說。”
汪赫臉皮厚,不覺得礙口,他目光隨性,一口將酒瓶的蓋子扽下,縷縷白霧在瓶口散掉,他說:“18了吧?”
祁墨微微皺眉,她大惑不解的看著跟前的少年,自己得的可是心臟病啊?心臟病病人不能飲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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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墨轉身,在出現在他面前時,一把搶過他手中的酒瓶,將一盒香蕉牛奶塞到后者手中,并嚴肅警告道:“成年了,但,病人飲酒是大忌,別說你,得的只是個小小的感冒。”
汪赫詫愕片刻,而后,秒懂,他歉意致謝:“抱歉,你,喝不了酒。”而后,頓了頓:“哪怕,王母娘娘喝的瓊漿玉液。”
在對方的話語中,祁墨難免聽得出揶揄,她微微蹙眉,邊走向垃圾桶邊說:“扔嘍!別想喝,記住,牛奶才最有營養。”
在她說一句,汪赫還有一百句頂著,他看著扔進垃圾桶的酒瓶,有點心疼,幽幽道:“中醫不這么講,別問為什么?抖音上刷到的。”
“總之。”他搖了搖奶盒:“謝啦!”語氣誠懇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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