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沒想到,還有這個意外之喜。”趙璟挑眉,忽然又反應過來,看向謝清和。
后者果然神色如常。
趙璟來了興致:“這一點也在你的預料之內?”
謝清和語氣淡然:“圣上素來看重家和。”
趙璟愣了一瞬,笑出了聲。
他的父皇幼年過得頗為艱難,此事在朝臣之中也不算秘辛。歸根結底,這樣的境遇是先皇為人君父的失職。
謝遠山此番作為,正正好犯了父皇的忌諱。
也就無怪乎落得此種結局。
趙璟一邊感慨,一邊愈發覺得謝清和心思周密。
他又問:“你大哥那個臥底在你身邊那么多年,怎么如今才想起來清理?”
“他畢竟回了汴京,我總不能真在云溪苑里頭坐以待斃吧。”謝清和并不看他:“只要我一日不死,謝清則必定向我發難,無非時間問題。”
祝繁音定定望著他。
謝清和似有所覺,抬眼看過來,兩人視線對上不過須臾,謝清和便看向了別處。
他似乎在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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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寧宮的院子里種了不少梅花。
朱院使規勸過,謝清和眼下的境況復雜,近些日子里不許燃香。
謝清和受不得苦氣,故而祝繁音得了趙璟的允許,日日晨起到院中,折一枝新開的梅花插入瓷瓶,擺在謝清和床頭。
這一點微弱梅香,自然掩不住熬煎而成的苦氣,也只能聊做安慰。
今日謝清和醒得早,閑來無事,吩咐展十一開了窗。
正巧見得祝繁音。
少女今日著了對襟素緞棉襖,正踮著腳要去夠上頭的梅花。有風睡過,略寬的衣裳緊緊貼著她纖細的腰肢。
那梅花有些高,祝繁音眼見四下無人,擼起了袖子,順著梅花將整個梅枝都壓低,這才如愿折得那枝梅。
謝清和忍不住彎了唇角。
展十一本就寸步不離地陪著,謝清和的樣子自然全落在他眼里。
自家主子對祝姑娘那點心思都快藏不住了,偏生又直到如今也沒一點透漏。
展十一尋思著這事兒,忽然記起前幾日那位賀仲文提過的那位溫淮景。
祝繁音的反應顯然不對。
他思索須臾,覺得應該告訴謝清和,畢竟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于是清了清嗓子:“主子,前日我與祝姑娘從集英殿過來,碰到了賀仲文。”
“他給了祝姑娘一張香方,祝姑娘看過之后很是激動,抓著賀仲文問來源。”
謝清和果然收回視線:“然后呢?”
“賀仲文倒是也不隱瞞,說那張香方是友人所贈,這位友人乃是溫氏香坊的少東家,喚作溫淮景。”
謝清和手上動作一頓,頗為狐疑地看了展十一一眼:“你同我說這些做什么?”
展十一:“我看祝姑娘反應不對,覺得應該匯報給主子。”
謝清和:“……”
反應能對嗎?
溫淮景這個名字,謝清和并不陌生。
當初托趙璟到清水縣去處理祝繁音的事情,回來之后,趙璟便提及過此事。
溫祝兩家算是世交,這位溫淮景,比祝繁音大了兩歲,兩個人一塊長大,算是當之無愧的青梅竹馬。
當年祝家慘遭滅門,祝繁音生死未卜,便是溫家人出錢出力,好歹將祝家夫妻安葬妥帖。
都說他鄉遇故知,乃是人生一大喜事。
可祝繁音呢?
她聽到溫淮景的名字,想起的是青梅竹馬的情分,還是當年清水縣里那一場翻不過的禍事呢?
謝清和長嘆一口氣。
“世子爺,這是怎么了?”
祝繁音抱著一個白釉玉壺春瓶進來,瓶中斜插著剛折的梅花,紅梅白瓶,煞是好看。
謝清和看著她走近,用這瓶花換下了昨日的,幽幽感嘆:“梅花開得好,卻不能靠近賞花,實屬遺憾吶。”
祝繁音不以為然:“園中花是景,瓶中花一樣是景。世子爺何必遺憾?”
謝清和輕輕笑:“比起園中景致,到底失了趣味。”
他目光灼灼落在祝繁音臉上。
少女在外頭吹了風,鼻尖紅彤彤,面頰上也染了緋色,仿佛涂了胭脂。
是清麗好看的樣子。
祝繁音茫然摸了自己的臉:“是奴婢臉上有東西嗎?”
謝清和并不答話,祝繁音只覺得那眼神愈發怪異。
她不得不落荒而逃。
展十一:“……”
他默默伸手,在謝清和注意不到的地方快速抹了手臂。
真是,一身的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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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落了場新雪。
這一日,朱院使從慶寧宮離開,又去了慈明殿。
這個時辰,正是皇帝到太后處文案的時候,故而朱院使一并拜見。
皇帝問:“朱院使來此,可是臨江侯世子那里有了論斷?”
朱院使直直跪下:“微臣有要事稟報,請皇上太后,允臣跪著。”
太后與皇帝對視一眼:“這是怎么了?不能站著說嗎?”
朱院使搖頭,先呈上了一沓脈案:“這幾日,微臣日日到慶寧宮里為世子爺診脈,卻發現世子爺脈象怪異。”
“微臣一人不敢妄下論斷,故而特意拉了太醫院其余人一同看過,世子爺的病況實在復雜,細看下來,不止是一種毒藥。”
太后的面色已然變了,她顫抖著嘴唇:“你……你說什么?”
朱院使面色沉重:“世子爺體內有好幾種毒藥相互沖撞,微臣疑心,連世子爺幼時那一場大病,也并非是病,而是有人下的劇毒。”
話音剛落,太后掩面,身邊的嬤嬤急忙安撫:“太后娘娘,鳳體要緊。”
皇帝皺眉:“當年世子出事,宮中派過太醫過去,說是急病,你當真確定?”
朱院使卻搖了搖頭:“微臣找出了當年的脈案,以癥狀和脈象來看,確實像是急病,但微臣從前看過的書中,記載過一種異域之毒,亦有類似表現。”
“微臣有此推測,是因為如今的脈象與病癥已相差甚遠,卻更接近這一味毒藥了。”朱院使繼續道:“只是,任臣翻遍醫書,卻再找不到這一本。是以微臣雖懷疑,卻不敢確認。”
皇帝面色已然陰沉如水。
朱院使卻不得不繼續下去:“此外,世子爺常年來不良于行,怕也是毒藥作祟。”
“若臣猜的不錯,應當與香爐之中的毒香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