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語氣平淡,似乎只是在拉家常。
謝遠山驟然抬頭,不可置信地望向皇帝的方向。
集英殿內(nèi)燈火通明,可不過幾階的高臺之上,皇帝的面容竟是模糊的。
謝遠山看不清皇帝的神色,可入朝為官數(shù)十年,足夠他揣摩出皇帝的意思。
謝遠山徹底失去力氣,頹然垂首。
他已然清楚,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后,他大抵此生都沒有了夠上這個位置的指望。
謝遠山匍匐在地,闔上雙眼:“微臣知罪,辜負了皇上的厚愛。”
皇帝輕笑一聲,似乎是回應(yīng)。
而后便由李成貴扶著離開。
皇帝一走,旁的賓客也逐漸離開。
人影憧憧,獨謝遠山仍舊跪在大殿中央,原本放在身側(cè)的雙手已經(jīng)緊握成拳。謝清則匆匆過來,將謝遠山扶起:“父親,皇上已經(jīng)走了。”
謝遠山并不回應(yīng),由謝清則攙扶著向外走。
即將走出集英殿,他忽然頓住腳步,回頭往謝清和方才的位置看了一眼。
原本立在那處的祝繁音與展十一已經(jīng)不在了,謝遠山旋即挪回視線,吩咐謝清則:“去查查那個奴才到底什么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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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十一和祝繁音在皇帝離開之后,便往慶寧宮去。
趙璟出宮分府之前,便在此處居住。
行至中途,背后突然傳來熟悉聲音:“姑娘請留步。”
二人回頭一看,竟是方才那位年輕御醫(yī)。
對方一路疾走而來,乍然停下也顧不上休息,眼見四下無旁人,便直截了當發(fā)問:“在下賀仲文,方才看祝姑娘對香事頗有研究,想求祝姑娘幫個忙。”
不待祝繁音答應(yīng),賀仲文已從隨身攜帶的藥箱中掏出一頁紙遞給祝繁音:“前不久,在下得了友人所贈的一個方子。說是安神,用得卻不是常見的香材,在下實在好奇,故而也特意問過,可依他所說,此為家中傳下來的,他雖然有方子,然于香事一道毫無天賦,故而也不算懂。”
“因而在下斗膽請教,想問問這一味合香,究竟是什么原理?”
祝繁音的神色在看清香方的一剎就已經(jīng)變了,賀仲文的注意力全在她身上,自然也看到她雙手顫抖,神色變化,是頗為激動的樣子。
展十一覺察不對,上前一步將祝繁音掩在身后。
賀仲文:“祝姑娘?”
祝繁音驟然抬頭,雙眸里沾染了清晰的水氣,她越過展十一,牢牢抓住賀仲文的手臂,頗為急切地問道:“賀御醫(yī)可否告知我,這位友人姓甚名誰?”
語氣焦急非常。
賀仲文雖然有些不解,但此事并非秘密,既然祝繁音問起,說了倒也無妨:“我這位朋友姓溫,叫溫淮景,乃是溫氏香坊的少東家。”
祝繁音的面色隨著他的話一直在變,到最后,幾乎是強忍著眼淚了。
“溫淮景……”
這三個字在唇齒之間輾轉(zhuǎn),幾乎逼得祝繁音落下淚來。
她已經(jīng)記不清,有多久沒叫過這個名字了。
她這個反應(yīng),有些嚇到了賀仲文。
展十一見狀,代她道了歉:“賀御醫(yī),今日之事,她受了驚嚇,需要休息。”
“啊……哦,是在下叨擾了。”賀仲文連忙道歉,眼睜睜看著他們二人離開。
好半晌才猛然意識到,給出去的香方還在祝繁音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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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寧宮里,只有謝清和與趙璟兩人。
謝清和醒來之后,趙璟便送了太后回宮,老人家畢竟年紀大了,大喜的日子折騰一整晚,又免不了替謝清和揪心。眼見謝清和醒來,又反復(fù)與朱院使確定過無事,這才肯回宮休息。
謝清和蒼白著臉靠在床上,正與趙璟說話。
趙璟捧著一盞茶:“你這個兄長反應(yīng)倒快,不過也是那個奴才忠心,不然若是攀咬一口,任你爹磨破了嘴皮子,也夠他受的。”
謝清和垂著眼睫:“斷尾求生,實則也是沒辦法了,若還有一丁點兒扭轉(zhuǎn)的機會,他也舍不得這顆棋子。”
趙璟還在感慨:“可惜,實在可惜。”
謝清和倒并不覺得:“霓裳是侯府的家生奴才,她想保住身后之人,就必定不會拖謝清則下水。”
沉吟須臾,他又補充道:“若非有可以拿捏的軟肋,也不可能被放到我院子里的。”
因為有了軟肋,便能輕易掌控。
屆時無論有了什么樣的證據(jù),也定不了她身后之人的罪。
趙璟冷笑:“謝清則那點心眼子,全用在你身上了。”
謝清和亦笑:“又如何呢?左右這一次,是他輸了。”
霓裳雖然認下了全部的罪,但朝堂之內(nèi)誰不是人精?那一點茉莉干花,又足夠心思澄明的人給謝清則定罪。
這一點,他已然是逃不過了。
祝繁音甫一進來,便聽到這些。
她忽然便明白了,方才集英殿內(nèi),被嚇破膽的霓裳怎么就突然清醒過來,認下了全部的罪。
無非是臨江侯那一句“家生奴才”點醒了她。
從前有過的疑惑,也在這一刻里茅塞頓開。
怪不得謝清和明知霓裳有問題,卻始終留在身邊,怪不得霓裳已經(jīng)大膽妄為到謀害主子,謝清和仍然在等一個機會。
侯府之內(nèi),謝遠山擁有絕對的話語權(quán)。
他傾心于長子,那云溪苑內(nèi)的臥底就不會停下,清理了霓裳還會有下一個霓裳;即便將下毒的事情捅出來,也不可能牽連到謝清則。
所以,謝清和只能徐徐圖之。
展十一輕輕推了她一下,祝繁音驟然回過神來,跟在展十一身后,一道拜見了正在說話的兩人。
趙璟的視線落在她身上,語氣里全是贊賞:“這個玲瓏心果然聰明,清和你不知道,方才她攀扯你爹和謝清則的時候,有多好笑!”
祝繁音:“?”
玲瓏心?
謝清和用手肘懟他,趙璟驟然反應(yīng)過來,倒也不尷尬:“說你的,本王是夸你,機敏聰慧,心思玲瓏。”
祝繁音并不是很懂,卻也得行禮謝恩:“謝王爺夸獎。”
謝清和急忙扯開話題:“展十一,我們離開之后,集英殿里可還有后續(xù)?”
展十一微一思索:“皇上又叫了侯爺出去,說是曾文正的位子原本中意侯爺,如今拿不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