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英殿內一片寂靜。

任是誰來了，都足以串聯起這其中的陰謀。

一個婢女給不曾苛待的主人下毒，一定有所圖謀。

謝清和身子羸弱，不曾參與政事，又久居家中，沒空招惹仇敵。

如果說他身上有什么值得惦記的東西，也只有臨江侯府世子爺的位置。

偏巧，這位下毒的婢女又能從謝清則那里，得到旁的婢女拿不到的東西。

整件事的脈絡如此清晰，甚至已經不需要旁的佐證。

畢竟，若謝清和真的出了事，最大的受益者只能是這位庶長子！

若幕后真兇不是他，那又能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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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繁音露出為難神色，視線快速掠過謝清則的身影，喉頭滾動，卻未說話。

謝清則面色如常，漠然答道：“這茉莉干花，是從我這里拿的?！?

他停頓須臾，絲毫不在意四周的議論聲，抬頭看向趙璟：“當日，這奴才到下官院中，說是清和遣她來，求一些茉莉干花制香。下官為人兄長，沒道理連一些花都不肯給。”

說罷，他垂下長睫，在面容上投下一小片陰影：“如今清和出事，下官身為兄長，卻予了行兇者方便，無論如何責無旁貸，但憑皇上、太后責罰。”

皇帝看他一眼，淡淡開口：“此事論斷，得看誠王?！?

言下之意，就是不會管了。

趙璟視線漠然，掃過眼前眾人，定在了欲言又止的祝繁音身上：“你有話要說？”

祝繁音垂眸，極慌亂的樣子：“世子爺……世子爺從未遣人去要過茉莉干花……最初給到的香方之中，并無茉莉花。

“冬日茉莉難尋，世子爺原本的意思，是想以各式香材合出類似香氣，世子爺并不知道，大公子那里會有茉莉花……”

展十一附和道：“繁音說得不錯，世子爺為茉莉香一事憂慮許久，若知道大公子那里有，遣人去要些就好，又何苦憂慮。”

趙璟火上澆油，同太后解釋：“皇祖母，這位展侍衛，是貼身跟著清和的，他所說的想來不會有假。”

太后不語。

趙璟偏頭，看著謝遠山：“臨江侯，此事你如何看呢？”

謝遠山規規矩矩磕了個響頭：“王爺，此事定有誤會，清則一月之前才剛剛返京，他不可能、也沒有條件去殘害幼弟！”

這話雖然維護，倒也句句屬實。

謝清和所中之毒乃是長年累月的沉積，謝清則少年便投身行伍，一走便是數年不曾回家，直至上月攜軍功回京，才算真正回了家。

這也是眾人皆知的事情。

趙璟擺出一副夸張樣子：“哎呀，臨江侯，你說這話就實在誤會本王的意思了。本王是問你，怎么看謝將軍帶回的東西，世子爺不知情，底下的丫頭卻一清二楚呢？”

謝遠山扯著嘴角：“這賤婢是侯府的家生奴才，興許是從旁人那里聽來……也未可知?！?

原本癱倒在地的霓裳終于有了動作。

她極其艱難的爬起來，眼神里已然沒有了方才的驚慌，變成了死水一般的靜寂：“……謀害世子爺一事，是我一人所為。”

“我傾慕于大公子，想要他好。大公子年少棟梁，尚不能做這侯府世子，他一個毫無作為的病秧子，憑什么霸占著世子爺的位置？”

“所以，我擅自更改香方，一點一點蠶食謝清和的性命。等他死了，大公子便是這侯府唯一的繼承人?！?

“可謝清和找到了祝繁音?！?

說到這里，霓裳總算抬頭，看了一眼祝繁音。

可眼神之中，早已沒有了從前的跋扈輕蔑，她已然走到了生命的終局，只待鍘刀落下。

“謝清和倚重她，我的計劃就會受影響。為了重獲信任，我一直在等機會。臨風齋的金蓉與我交好，我是從她這里知曉了大公子手中有大理茉莉，于是，在祝繁音屢屢失敗之際，我假冒世子爺的名號，去討了些干花。”

“誠王爺，我交代完了?！?

霓裳說完，面色平靜看向趙璟。

趙璟不語。

謝遠山暴怒，伸手指著霓裳：“你！你好大的膽子！”

他又想動手，被李成貴帶人攔住：“侯爺，消消氣，保重身子！”

謝清則仍舊挺直脊背，頭也不回。

這出案子審到這里，證據清晰，罪人伏誅，已然沒有了進行下去的必要。

盡管心有不甘，趙璟也只得下了論斷，將霓裳打入天牢，擇日問斬。

太后重重嘆氣：“皇帝，讓清和在宮中小住幾日，身子好些再回府吧，就住在璟兒那處?！?

宮中本就留有誠王的住所，謝清和的母親又是在太后膝下長大，本就等于半個外孫。如此倒也不算逾矩，皇帝欣然同意。

一場壽宴到了此時，太后已然沒了什么繼續的心思，被趙璟攙扶著到偏殿去查探謝清和的情況。

皇帝坐回上座，這才施恩要謝家父子回了自己個兒的位置。

皇帝給了指示，這宴會還要繼續。于是絲竹再起，一切如常，又是開始時那副其樂融融的樣子。

祝繁音隨展十一立在一側，細細回想方才的事情，只覺得一片澄明。

她偷偷看向謝清則。

這位大公子仍舊吃肉宴飲，仿佛剛才被指控的不是他，又仿佛那個被拖下去的霓裳當真與他毫無關系。

冷不防二人視線對上，謝清則甚至可以淺笑著向她遙祝一杯清酒。

集英殿內分明是溫暖的，祝繁音卻在霎時之間出了一身冷汗。

待漫長的宴會結束，皇帝將要離席之前，叫了謝遠山。

謝遠山聞聲出列，再次跪下。

便聽得皇帝道：“臨江侯，年前曾卿向朕乞骸骨，說是如今老邁，已沒有本事再處理朝中事務?！?

這事兒，謝遠山自然知道。

同時他更清楚，此情此景，皇帝提及此事，絕非是好消息。

果然。

皇帝沉默一瞬，繼續道：“曾卿向朕薦了你。你是他的學生，又確實有本事，朕原本也中意你來接手。”

“可今日之事，卻讓朕有些拿不準了。謝卿，連親兒子都能在你眼皮底下出了這樣大的事，你要朕怎么相信，你有掃天下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