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道世子爺性子溫和，不驕不躁。

侯府之中，在云溪苑做事，幾乎是一等一的好差事。

可自打月初家宴之后，云溪苑幾乎沒了安寧。

“砰！”

一聲重物墜地聲自書房傳出，緊跟著是求饒聲：“世子爺恕罪，奴婢知錯了！”

是近來頗受倚重的繁音姑娘的聲音。

謝清和的憤怒毫不遮掩：“這都幾日了，一點兒合香幾次三番的做不好，云溪苑要你何用！”

“奴婢知錯了……”

守在門外的婢子相視一眼，大氣都不敢出。

不多時，祝繁音垂著頭從書房出來，來時捧著的香爐壞了一角，爐中香料已然傾灑一地。

展十一叫了人進來打掃。

婢子取了掃帚進屋，隔一扇屏風，世子爺正半躺在軟榻上，同展十一說話：“……你去同祝繁音說，若今日合香不成，便不要睡了。”

他似乎疲累極了，伸手按在眉心，輕輕嘆了口氣：“這可如何是好……”

一柱香后，這事兒便傳到了霓裳那里。

霓裳笑著將一錠銀子塞到來人手中：“……你年紀不大，卻記著為世子爺分憂，我自然是該賞的。”

婢子推脫不過，于是收在袖中：“這云溪苑中，誰沒受過霓裳姐姐的照拂，那人根基太淺，遇上事情先自亂陣腳。我們私底下都覺得，興許是時機要到了呢。”

霓裳嗔怪：“這說的什么話，管她有沒有根基，既然在云溪苑中，不能為世子爺分憂便是一等的錯了。”

婢子便笑：“要不怎么說，世子爺倚重姐姐你呢。”

一番話完，婢子推脫，霓裳一人留在房中，面上笑意退去。

祝繁音的事情，近來沒少聽說。

世子爺給了香方，要她制作一味合香。這差事雖然麻煩，但畢竟有香方在，按理來說，不至于拖沓這樣久。

可偏偏就是出了意外。

祝繁音一而再再而三的做不好，她似乎也怕辦事不力遭了謝清和厭棄，故而著急忙慌地捧了半成品上來，果然惹得謝清和大發雷霆。

但仔細想來，這事兒怪就怪在此處。

祝繁音的水平，她多少了解一些。

即便她討厭祝繁音，也必須承認，祝繁音在制香一事上，絕非蠢人。

若已有了香方，怎么會波折至此？

霓裳有些想不通。

但此事于她，卻顯然是個絕好的機會。

祝繁音如今初來乍到，在云溪苑中沒什么根基，僅有謝清和一個倚仗。趁此機會重新得了謝清和的信任，對她至關重要。

若錯過這次機會，放任祝繁音成長，往后就更難了。

霓裳定下心神。

再過一日，若一日之后還是如此，她就出手。

-

汴京的臘月很冷。

這日夜里天氣不好，陰云重重，將月亮完全擋住，僅靠著廊下燈火，在黑夜里投出一點光亮。

小香房中，燭火還亮著。

霓裳走近些，用手指在窗戶紙上戳出一個洞，足以窺見香房中事。

祝繁音仍在合香。

一張香方被她翻來覆去的看，時而皺眉思索，時而恍然大悟，然香料雖然備齊，炮制之法卻仍是模糊。

祝繁音擰緊眉頭，對著香料看了又看，哀嚎一聲趴回到桌上。

顯然是懊惱極了。

霓裳終于滿意。

待她離開之后，展十一從房梁上跳下來，先同她拱手：“做得不錯，她走了。”

祝繁音“嗯”一聲：“霓裳不是沉得住的性子，此事應該成了一半了。你回去記得提醒世子爺，名氣用膳，千萬遞根竹竿過來，這才好順桿爬嘛。”

展十一：“……”

翌日晨起是個壞天氣。

雨水夾雜著從天上浩浩蕩蕩的落下來，一接觸到地面便一起成了水，混雜著塵土又成了泥，平白的叫人煩躁。

謝清和懶得出臥房，由展十一去傳了話。

很快，霓裳領著幾個端著托盤的小姑娘過來，將各色葷素一應擺好：“今兒個天氣涼，剛才聽聞世子爺要在房中用膳，趕忙又去熱了下，世子爺快用膳吧。”

謝清和不置可否，伸手夾了一道菜送入口中，確實是溫熱的：“你有心了。”

用膳到一半，祝繁音過來了。

她捧著香爐，一張臉上角色不好，杏眼之中布滿了紅血絲，顯然是通宵未眠。

“啟稟世子爺，奴婢按著方子重新合了一遍，這是成品。請世子爺查看。”

她說著，將托盤高高舉起，送到了謝清和身邊。這一回用的乃是三足香爐，小巧精致，做工精湛，表面是細密的裂紋，煞是好看。

謝清和無心欣賞，只打開蓋子扇了扇味兒，便擰緊了眉頭。

祝繁音補充：“世子爺可以點燃試試。”

謝清和揮手，展十一立刻上前，點燃了合香，又放在了謝清和手邊。

霓裳默不作聲，同樣在聞。

平心而論，這合香制得不錯，木香混合花香，倒是個寧心靜氣的好選擇。

可謝清和顯然不是這個看法。

他重重嘆一口氣，毫不留情，將三足香爐推下了桌。

陶瓷落在堅硬地面，幾乎是在瞬間被砸成了碎片。

他在發火。

霓裳心下凜然。

謝清和看著祝繁音，是怒其不爭：“我要的不是這個，你又做錯了。”

祝繁音早已跪下，低垂著頭顱，撐著地面的胳膊正微微發抖，可能說出口的話似乎只剩下求饒。

她已經不敢再說：我再去試試了。

合香一事緊急得很。

圣壽節眼看著就要開始了，謝清和早已經焦頭爛額，此時此刻的確不是個讓她自由嘗試的時機。再這樣下去，定然壞事兒。

謝清和重重嘆了口氣，再看向祝繁音時已經滿眼涼薄：“愚笨至此，你退下吧。”

霓裳抓住機會，忽然雙膝一彎跪在了祝繁音身邊：“世子爺，繁音過來云溪苑之前，一直是奴婢在負責香事，因而在合香之事上，是有一些經驗的。”

“世子爺可否讓我也看看香方？”

“奴婢之前犯了錯，想為您、為繁音做一些事，也好彌補我心里的愧疚。”

“奴婢想求您答應，讓奴婢與繁音一同試著合香。”

“奴婢想為世子爺分憂！”